后面的话他没再挑明,但程黎已经听懂了——他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喉头像被哽住,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当父亲的为了能让女儿心无旁骛地远走他乡,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可这种事放在脾性古怪的程建辉身上,竟又惊人的合情合理。
两人沉默对坐,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护士过来提醒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了。
程黎心脏骤然狂跳。明明是她坚持让程建辉同意做手术的,此时竟突然生出一丝后悔和恐惧。耳边嗡嗡直响,听不清老妈和弟弟握着他的手在说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地跟在病床推车边,随着医生护士一起往手术室走了。
即将走到家属止步区时,程建辉忽然轻轻拍了拍她拉住侧面扶手的手,嘴微微开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什么?”仓促之间,程黎还没分辨出来,就已见他被推入手术室,大门缓缓合上。
她木然看着紧闭的门,心里一片空茫。
程楚宁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会没事的,我跟我爸去寺庙给大伯祈福过,一定会灵验的。”
“嗯,”程黎点头,“谢谢你们。”
她并不惊诧他们会这么上心。毕竟连手术费都是二叔执意要付的,虽然被她和程嘉彦再三拦阻,他仍然坚持说:“要不是我哥,我根本走不到今天,这笔钱我如果不掏,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心安的。”
程楚宁想来也已知晓,她所拥有的不必看人脸色的资本出自哪里。
程黎百感交集,老爸的付出竟都是成全了他人,到头来自己落了一身的病,带给她的也多是伤害。
她坐在墙边的等候椅上,盯着虚空发呆。形形色色的医护病患从面前经过,也许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故事。
“老爸问你创业的事了吗?”程嘉彦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程黎喃喃答道,忽然意识到不对,“我还没跟他说过,他怎么知道?”
“他问过我,”程嘉彦说,“我没说朝哥的事,只说你从易迅出来,要开始创业了。”
程黎再次怔住。原来父母不只会在联系她时问起弟弟,也会在找程嘉彦时聊起她。
“他说你每月打给他的钱,他分文没动,如果你创业有需要可以用那笔钱,”顿了顿,程嘉彦接着道,“要是还不够,他说他还有一笔积蓄,不多,但也许能救急。”
嗓子像被堵住,一股热流无法落下,堆积上涨,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刚才程建辉的口型忽然如同慢镜头一般,再次在程黎脑中回放。电光石火间,她破译了他说的那三个字。
“别怪我。”
不是“我爱你”,不是“对不起”。
竟然是“别怪我”。
程黎把头偏向一边无人的角落,眼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被忽视冷落,被误会曲解,遭受不公对待,独自挣取大学学费的这一路,她怎么可能不曾对程建辉心怀责怪埋怨?
可现在,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试图多去了解他一点,多尝试跟他交流沟通一些?
为什么没有足够关心他的病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为什么都已经把误会澄清了,却没有再多说几句,就那么在沉默里结束了最后一段共处的时光?
随着这些念头在脑中堆积,眼泪也像要即将决堤。可程黎知道,绝对不能在这里痛哭流涕,不能就此引发所有人的伤感,否则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靠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支撑,她紧咬住下嘴唇,生生憋回了更多的眼泪。她很快地抬手擦拭过泪痕,等到发紧的喉咙微微放松一些,眼眶也没那么热之后,才强装镇定地开口道:“我去趟洗手间。”
程楚宁担忧地看着她,跟着走了几步,似乎想要陪她一起去,最后却还是停下脚步,任她自己走了,许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程黎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一阵,缓解一下心情。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她怕自己会钻牛角尖,难受到窒息。
暂时不想看见医院内的环境,她决定去外面转一圈透透气再回来。
坐电梯到一楼,程黎心神不宁地往外走着,谁知刚到一个拐角处,眼前忽然被一道黑影挡住,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稍稍往后退开一点,抬头一看,她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虽然十多年来从未再见,虽然眼前的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虽然不过是匆匆一瞥,但程黎就是当即确认了对方是谁。
恐怕就算他挫骨扬灰,她也能一眼认得出来。
那个给她带来无尽阴影,活在她痛苦的回忆,出现在她可怖的噩梦中的人。
“程黎?”魏斯也立刻认出了她,站在原地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