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山不由恍惚,又想起当年缩在角落的自己,那一身破旧官服穿了又穿,洗到发白,却也双眼放光,贪婪着瞧着这偌大的京都。
“我……”孟云山张了张嘴,说话变得艰难。
钟觉予并不着急,静静等待,或许她比孟云山更了解自己。
当年先皇后在世时,就曾在钟觉予面前提起对方,说这人勤恳朴实,虽有才华却不懂变通,过分木讷,于是她只能暂且将他暂放在稍远的名次,当个小官磨炼性子。
钟觉予生出感兴趣,毕竟阿娘很少对一个人有如此期盼,甚至要先费尽心思磨炼对方,故而在孟云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钟觉予就已偷偷命人取来他生平,细细查看。
见对方说不出口,钟觉予摇了摇头,便笑:“孟相曾经是否怀疑过自己的初心?”
孟云山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却已表达得清楚。
钟觉予丝毫不意外,便道:“孟相可记得有一年冬日,你被同僚为难,大雪都堆到成年人膝盖了,你却还得缩在只剩下几片破瓦的房中,处理所谓的公务。”
孟云山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殿下怎么会知道?!”
那时他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天天和一群靠家族买官职的纨绔待在一块,即便有心做些什么,却也只能被整日欺压。
钟觉予没有回答,反而说道:“那一日我刚从练功房里出来,就被母后匆匆召过去,要我提着两斤碳出宫,去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孟云山骤然愣住。
终于知道当年自己冷得睡着时,房间里突然冒出的碳火来自何人。
他呐呐道:“是皇后与殿下救了我。”
若不是有那盆碳火,他估计已冷死在那间小屋里。
钟觉予笑了笑,还想再说,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止住话语,下意识往外看去。
只见一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子,手端叠着糕点的盘子,单手掀起竹帘,便往里入。
她先是双膝跪坐在旁边,稍靠近钟觉予的位置,然后将盘子摆在茶桌中间。
孟云山以为是钟觉予点的糕点,故而沉默不语,眼底露出一抹少见的焦急,明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这人打断。
钟觉予则整个人都僵住。
而洛月卿却笑起来,说了句:“奴来为两位大人沏茶。”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你……”
钟觉予难得结巴, 停顿了下才将话完整说出:“你来吧。”
既要谈事,自然不会先点小食,更不会请人来斟茶, 通常都是先来两盏绿茶,等之后再考虑其他。
这茶楼往日接待众多, 自然也十分清楚这些, 钟觉予只说了句暂时不要来人打扰, 他们就明了,不曾派人前来叨唠。
可没想到冒出个洛月卿, 下楼要了糕点和茶, 还拒绝了小侍的帮忙, 让他们以为楼上在谈什么不得了的事,越发不敢上去。
不管这两人怎么想,洛月卿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自顾自泡起茶来。
这茶中的讲究多, 绿茶、红茶、白茶各有各的泡法, 特别是好茶叶, 挑水挑杯子, 甚至还挑泡茶人对时间的把控, 处处是细节。
比如洛月卿带来的这白毫银针,就是极珍贵的种类, 一年只有清明前的十几天采摘期, 只取刚冒出来芽头, 晒干烘制而成,即便是这茶楼中, 也只有少量存货。
钟觉予担忧她不懂这些,就一直偏头瞧着她, 生怕对方被沸水烫到一点儿。
不过洛月卿怎么会不懂?
古往今来的名士都以饮茶而乐,洛家自称名门,这茶道必然是要精通的。
在洛月卿记忆中,洛家每年都要从外头请来茶道师傅,教小辈学习这些。
故而她比茶楼中、专门负责斟茶的师傅更精通此道。
只见她将旁边备好的白瓷茶具取出,再将茶叶取出,那茶叶模样奇怪,不同于其他茶叶的浓色,反倒如同银针覆了层白色绒毛一般。
孟云山对茶道了解甚少,一心扑在政务上,对茶叶的了解,仅在浓茶可提神,能让他多处理些公务,至于其他,实在没精力去理会,眼下只能瞧出这茶叶品质极好。
而钟觉予不曾分神解释,眼神定在对方提着沸水小壶的手上。
洛月卿手指也生的好看,指节白皙匀称,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淡淡粉意,曲指提壶,稍用力时便会有圆润骨节撑起薄皮,露出一抹莹白。
钟觉予不知骤然想起什么,便偏头,视线躲到另一边。
而洛月卿却未察觉,自顾自地将水倒入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