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有琴端着两盘淋好酱油的冷拌馄饨回来,看他那样仔细地看一杯绿豆汤,心里忽然一软。其实谢雨浓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谢有琴坐下,把馄饨推给儿子,温柔地笑了笑:“吃吧,别看了。”
谢雨浓鲜少看见她那样笑,怔怔点了点头,拿筷子的时候总想起来过去很多事,母子俩这样平静地坐在小摊边吃早饭,今天是第一次。
电瓶车来来回回在小街上穿梭,偶尔有汽车通过,往往被堵着半天不得动弹,不耐烦的喇叭声惹得人人指目,于是小汽车也不好意思,只得安静下来,见缝插针慢慢动弹,心里悄悄埋怨那些不知好歹乱冲乱撞的电瓶车。
早餐摊临着小街摆着,难免看着危险,谢有琴疑心要撞到他们,就把桌子往里移了一移。谢雨浓扭头看见那辆可怜的小汽车,咕哝了一句:“怎么开小路上来了。”
谢有琴回答他:“估计是外地车子,本地人不会在早上走这边的。”
谢雨浓一看,果然是外地车牌。
“……这样。”
谢有琴若有所思地嚼着,时不时抬眼看谢雨浓,似乎有话要说。谢雨浓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咽下绿豆汤,故意抛出话题:“家里,都还好吧?”
说实话,谢雨浓不确定谢有琴到底要问什么,但是自己提问,总好过被动,这样话题也不会太尖锐……他害怕谢有琴会问起戚怀风的事。
“嗯……”谢有琴沉吟片刻,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又默了一阵,才说,“小雨,我打算和你伟国叔叔结婚。”
“伟国?”
谢雨浓愣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谢有琴咳了一声,神色有些慌张:“就是……就是爱钓鱼的那个……上次给了你两千块钱……他叫周伟国。”
“奥……奥……是他……”
钓鱼老三,在他们家门前钓了那么久的鱼,谢雨浓今天才算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可笑他还觉得钓鱼老三技术不好,总钓不到大鱼,却总还契而不舍地来钓鱼,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雨浓抬头看向谢有琴。他不得不承认谢有琴在这个年纪也是个富有魅力的女人,她的美是一种很稀薄的迷雾一样的美, 人穿过她,会被淋上一层白霜,不自觉就被沾湿头发。而她的神色总有两分认真,总让人好奇她在看些什么。
周伟国也是那样看他的妈妈吗?
谢雨浓不知道,不过他能感觉到周伟国是个好人。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绿豆汤:“挺好的……我说真的,挺好的。”
谢有琴听见他这样说,像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柳暗花明:“真,真的吗?”
原来她一早上的凝重,都是因为这个……谢雨浓忽然有些心疼,其实那是她自己的幸福,轮得到别人管什么呢,哪怕他是她的孩子。
他闭了闭眼,笑着回答道:“真的。”
谢有琴松懈了肩膀,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她没有尽到一个好母亲的责任,可是她的孩子却一直是世上最好的小孩。
谢雨浓故意不看她,低下头去拨弄自己的馄饨。他总不习惯谢有琴那样充满爱意和愧疚的目光,让他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我打算,联络一下你爸爸。”
谢雨浓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谢有琴。
谢有琴用筷子拨了一下馄饨,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苦笑:“离婚也该办了……这么多年了……是该见一见。”
顾卫东,他的生父。初中见过一次之后,只知道他每隔几个月似乎有寄钱回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谢雨浓顿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他一直知道,是谢有琴不愿意离婚,她无法原谅弟弟和丈夫的背叛。所以现在,她愿意原谅了吗?
谢雨浓不置可否,也许爱情确实伟大,各种意义上。
他一言不发,谢有琴也不去看他,只是默默地继续说道:“这些年,彼此折磨,我知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都老了,是时候放手了。”
时间原来真的能抚平一切吗?
过去那样无可原谅的痛苦,现在都化作一句“是时候放手”。谢雨浓忽然想到昨晚石安脸上的表情,他说起过去受过的委屈和痛苦,也不过是一句“都过去了”。
他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谢有琴也安静下来之后,说了句:“需要的时候,就叫我。”
谢有琴默默看着他,很久了,忍不住问了一句:“小雨,恨爸爸吗?”
谢雨浓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自己对顾卫东有任何浓烈的情感,他们的接触少到让他对一切都很懵懂,而过去的十多年,顾卫东和谢令阳也一直是这个家里一个禁忌的话题。他不知道,他没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