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卓娅接袋子时才注意到放在大门口的行李箱。
“嗯。”
卓娅觉得脑袋突然嗡了一声。
默了会,她问:“去哪儿?”
“平江。”
*
平江,她知道,他家在那儿。
她曾经听他说起过。
——好像也是在那个午后。
那天,祁桑在给她看相片时,其中有一张全家福。
一扫而过,但被她捕捉。
她操作着屏幕返回去。
问:“你家人?”
祁桑说是。
很奇怪,提到家人时,祁桑脸上却没有笑容。
就如同照片里那样。
她神经大条,当时没反应过来,对着他说:“好羡慕你有父母。”
而他却说:“有什么好羡慕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记得,当时她是这么回复的。
后来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后悔。
祁桑不是个爱生气的人,起码,她那时候还没见过他这样的情绪。
可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明显生气了。
她会感知到,是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全变了。
他的眼里是彻骨的冷漠,声调也下压。
“你懂什么?”
从小就是孤儿的人,是很会察言观色的。
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还是先道歉。
祁桑沉默了良久,她也在一旁等了良久。
过半晌,他的表情温下来。
“抱歉,刚刚失态了。”
她摆手,略带尴尬地说没关系。
然后祁桑说:“你要不要听一听我家里的事?”
这是祁桑第一次主动找话题和她说。
她自然愿意。
而后面听到的内容,才让她知道,自己刚才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祁桑是平江人,在平江出生,也在平江长大。
那儿,纺织业最发达。
祁家父母便是做纺织起家。
刚生下祁桑的时候,是他们创业最难的日子,家庭和事业难以兼顾,两个老人便主动接过了照管祁桑的任务。
他的童年里,是没有父母的存在的,他有的,是他们买来的大堆零食、新衣服、新玩具以及每一次他们离开时匆匆的背影。
后来,他慢慢长大,大约上小学时被接回家。
但他仍旧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他住着大房子,出门车接车送,所有人都羡慕,可他心里却寂寞得如一间空屋。
他拼命学习,一刻不肯懈怠。
不是为了做什么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只是想他们能多看他一眼。
但他们什么也不在意,他们不在意成绩单上的数字,不在意他是否在学校得到了表扬。
他们会做的,是在他兴高采烈回家祈求关爱时,敷衍地摸摸他的脑袋,跟他说真棒。
然后,房子门关上,他手里是钱。
好像在他们的眼中,钱可以补足所有。
再接着,他学坏了,他抽烟、打架。一切能被处分的事他全做了。
父母却说,“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摆平一切。”
那时候,他才懂了,他只是一个附属品,就像超市里,商品促销打折时旁边附带的赠品。
是不会让人在意的。
无论做什么。
于是,在他们说要去沪海开分公司时,他主动提出,要回爷爷奶奶家。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做“赠品”的不止他一个。
在他上初三那年,爷爷生了场大病,脑纤维瘤,本来是良性,但不知怎么,突然恶化。
手术室外,他紧紧搂住奶奶的肩膀焦急等待。
那天,他打了无数个电话。
而得到的回复却是,公司太忙,走不开。
再后来,爷爷走了。
所谓的儿子儿媳,就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匆匆准备完葬礼又匆匆离开。
他记得很清楚,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开了一箱的酒,足足把自己灌到吐。
然后发了条朋友圈。
——这世界真他妈让人作呕。
他边哭边吐,分不清是酒恶心还是其他。
祁家爷爷走后不久,奶奶便老年痴呆了,她总会在白天呆呆地坐在大门口,她说,在等亮亮回家。
亮亮,祁广亮,是祁家爷爷的名字。
*
卓娅听到他要回平江,下意识问他:“是不是你奶奶出什么事了?”
祁桑愣了下,接着回:“奶奶去年走了。”
脑子又是一声轰鸣。
“对不起。”
祁桑揉她头,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走的时候挺安详的,没痛苦。”
“那就好。”
她虽然没见过祁桑的奶奶,可她记得照片里的老人,面容和蔼慈祥,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卓娅看他没过分在意,坐下来吃面条。
“该回来不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