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卓娅而言,这好像是个极其奢侈的愿望。
——被人抛弃,由不得自己;一个人独居,由不得自己;始终被困在羌颐,由不得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但其实,根本不是。
羌颐很好,所有人都很好,这一点她从来不否认。
可这样的好,于她而言,有如囚笼,她则是那笼里的困兽。
为了这里这些千般万好,她才动弹不得脚步。
每一个人说她机灵,说她乖巧。
他们将她捧到天上,抓进心尖。
但只有她心里最知道,她叛逆,她想出逃。
不是有多渴望外面的世界,只是想有一次自己做主的权利。
这样的想法很自私,或许会被人说成不识好歹。
好几次,她萌生出这种想法之后晚上便会做梦。
梦里,千百双手伸向她,他们唾骂,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于是,在醒来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要对得起别人、对得起收养她的秦长老。
*
放完灯回去,三人看见隔壁小子蹲在门口哭。
“怎么了小豆?”卓娅问他。
小豆看到来了人,麻溜地擦干眼泪,吸了两下鼻子。
“他们都欺负我,欺负我!”他跺脚。
但几岁的小孩子,哪里真这么坚强?平常不过是装大人。
“他们哪欺负你了?不是你自己先上手的?”布苏说,“恶人先告状,被你爸训了一顿还不老实。”
他最讨厌这种熊孩子。
“我哪有!!”小豆没求到安慰,反而被呛了一顿,立马憋不住,呜呜大哭。
卓娅撇了布苏一眼,示意他闭嘴,其间,她余光带过祁桑。
祁桑抄兜站在那里,像想说什么。
然后她就听见他问:“你叫小豆?”
小豆刚刚做灯的时候就黏着祁桑,现下以为抓到救星,抹着眼泪点头。
“过来。”他招手。
祁桑个高,小豆仰头看他,额头皱起几条纹。
他也发现了身高差距的巨大,蹲下来,一手托着小豆手臂。
“你知道豆子是怎么长大的吗?”
如此问题,卓娅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问一个小孩的。
小豆自然摇头。
“那我来告诉你,豆子从它在土里一直到成熟,要分三个生育阶段和六个生育时期。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卓娅也不知,和小豆一样祈求答案地看着他。
“意味着在这其中任何一个阶段出了问题,它都有可能长不大。”
“你想长大吗?”
“想。”小豆说。
他觉得只要长大了就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起码不会像这样被爸爸训斥着赶出来反省。
“长大了我就有力气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嘿,你看你,你还在说别人欺负你。”布苏捋起袖子,插嘴道。
祁桑推推他。
“对,长大了代表了有力气,就像豆子,只有到了破荚而出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成熟。”
卓娅好像懂了。
他是想说,人就像豆子,本在荚壳里裹着,被保护着,而那荚壳,却不能护你一世。
“你爸爸就是那豆壳,他管着你,不是欺负你,而是在保护你,为了让你能更好地长大。”
小豆似懂非懂,眼里还噙着泪。
祁桑还是耐心,他拉住小豆的左手右手,摊开。
“刚刚是拿哪只手给灯糊上浆纸的?”
“这个。”小豆伸出右手。
想了想,“不对,是这只。”
“你压根就没粘。”布苏在旁边看不下去。
“我……”小豆声音渐弱。
祁桑笑,“所以,刚刚在做灯的时候,你没有用力气,那你的力气用在哪里了呢?”
小豆看着他,沉默了良久后憋出一句。
“对不起。”
“所以,我们的力气是为了帮助我们长大的,是为了能帮助我们做好更多的事的,对不对?”
“嗯……”
小豆低着脑袋,再也没有刚刚的蛮劲。
“那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做?”
“不骗人,做一颗好豆子,好好用力气。”
祁桑满意,摸摸他的头,“那以后哥哥就看你表现了,快进去吧,给爸爸认个错,明天也去和小伙伴承认下错误。”
“好!”
把小豆哄进去,布苏才打趣,“看不出来啊哥哥,你还是个哲学家。”
他给哥哥两个字加重语气。
“闭嘴。”
此刻天空中还散着孔明灯的光亮。
卓娅抬头一望,接着踏进门槛。
祁桑说得没错,得破荚而出。
如果秦长老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保护,那她就要向他证明,她再不是要被护住的笼中小鸟。
她对祁桑说:“谢谢。”
祁桑不明所以,“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