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听到窸窣声时,他还以为是山里的野兽,直到卓娅从手电光下走进来。
之所以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惊人的美,相反,她素,非常素。
不算高挑的个子,四肢都纤细,脸有些煞白,像是个橱柜里头的瓷娃娃。
这些是他远远看见卓娅时的第一印象。
他举着手电缓缓靠近,她却警惕,问他是谁。
黑夜、荒岭。
由于怕她害怕,他轻声做出回应。
走近时,才看到她身上的衣服袖子都被划破了口,而衣身上到处是脏兮兮的污渍,头发披散着,凌乱作一团。
具体的衣着他完全记不得了。
而那眼睛,他没忘过。
虽惧,却又攻击性。
正如现在眼前的这只小猫一样。
明明恐惧害怕,可却凌厉地不要人接近它。
他学着卓娅的样子,蹩脚地学了两声猫叫,可小猫,没给他任何回应。
“你叫得也太不像啦!”
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种卖弄‘可爱’的瞬间被人抓包,实在难堪,他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却哽在嗓子眼里。
卓娅心思全在小猫身上,剥开刚买的火腿肠小心地放在小猫面前。
“喵呜、喵呜。”
她又叫两声吸引小猫过来。
小猫却始终不动。
她一扭身,责怪:
“阿祁,你表情太凶了,它会吓到。”
和卓娅对上眼时一愣,祁桑才知道她压根没在意他的那两声猫叫。
“哦。”他撇开头。
“喵~快过来吧,不用害怕了,快来快来~”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轻柔,声音细细微微的。
他只听见雨声之下,卓娅耐心地哄了许久许久。
直到小猫到她怀里,他才敢把脑袋扭回来。
这时,小猫的眼睛虽还有惊惧,却没有攻击了。
他们一起给小猫抱进屋擦干了身子,喂它吃了些东西,最后又起了名字。
起名这事儿没多大争议。
卓娅提出,叫小土,好养活。
他没有意见。
但小土是好养活了,她那个晚上却生病了。
发了三十九度的高烧,要不是他口渴下来倒水,都不知道她病得这么严重。
他把她从厨房里抱回床上,她整个身体都滚烫得不像样。
他有点担心。
“我去给你冲杯药,你先别睡。”
她倒是难得的乖巧,点点头。
后来,药喝了,他以为没事了,却不想被她拉住。
病中,她说胡话,也掉眼泪。
他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心里也藏了好多伤心的事,却从来没说过。
那天晚上,他靠在她床边,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救?”
“就那样死掉太可怜了。”
可怜,他固执地想甩掉的,就是‘可怜’这个词。
黑夜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生病不清醒的人掰扯死亡论。
或许是,他内心也祈求着一个答案。
“如果救了还是死了呢?”
“那也没办法,但起码做了,做了就对得起自己了。”
对得起,这三个字分量略有些重。
但好像就是这个夜晚过去,他心里豁朗了。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①
如果是这样,他好像可以说服自己暂且好好活。
*
东山脚下,人流熙攘,各摊位悬着彩灯,拉着幅条,摆着各色商品。
王二家小子混进小孩堆里没了人影,布苏担心他,跟了过去。
只剩他们二人。
卓娅没打算与祁桑搭腔,拉开了些距离,自己在各个摊位上参观。
摊位上卖什么的都有,种类繁多,绝大多数都是自家做的,价格不贵,只图个参与、热闹。
她一路逛过去,余光里却发现他一直没走,还在后头跟着。
突然有个声音喊她。
“小卓娅,小卓娅!”
能这么喊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她回头去看,与他视线交错而过,而后甜甜地回:“叶奶奶。”
是叶舒的奶奶。
叶家一家都离开羌颐了,唯有她不肯,说什么老伴在哪儿她就得在哪儿。
尽管,叶家爷爷八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哎哟!”她握住卓娅手,“手怎么这么冰冰凉的?多穿点呦!”
“好好!知道啦奶奶!”
从前,叶舒还在的时候,两个人就经常在叶奶奶家里撒泼玩闹。
叶奶奶是个顶厉害的女性,虽不会侍花弄草什么的,打银功夫却是一流,听说是祖传,甚至还登过报。
有一年生日,她就收到了一个银制的小耳钉,是叶舒求叶奶奶做的,她俩一人一个,她是太阳,叶舒的是白云。
那天她就如此感叹了:“你奶奶手艺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