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在学校广场上闲晃,此刻天已经黑了,场地中央的巨大全息投影屏上循环播放着各部军代表的演讲片段,军服笔挺,肩章醒目,让人不由得心生艳羡。
“无异。”
有声音在背后响起,虽然音量不高,却可以被清晰地辨认。乐无异愕然转头,呆毛跟着晃了一晃。
“夷则,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随便走走。我听说你分到开阳部了?”
“嗯,叶灵臻师兄说希望我能去天权或者开阳,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武少校看上去更靠谱一些,而且他也说我去了可以到他的副指挥舰上去做随舰技术支持,我一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如果是报别的部队的话,单看科目成绩多半会分到飞船驾驶或者武器操纵这样的工作,所以……也算是小小地走个后门吧。”
乐无异挠挠头,脸有点红。他好像格外珍惜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恨不得能把自己决定去开阳的前因后果都一下子说个清楚明白。
“对了夷则……你去哪里?”
夏夷则笑而不语,抬头望着投影。
乐无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正好放到武連城的讲话,将门之女的声音清脆而甜美,语意却坚定不容转圜,一看就是军中锻炼出来的气质,据说因为她的到来,今年想去开阳的人着实不少。
“所以……你也是开阳部?不会是和武小姐一条船吧?”本来朋友和自己分到同一部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可是……乐无异不知道为什么脑回路脱缰到十年修得同船渡一类的话上去,顿时有点闷闷的。
夏夷则摇了摇头,调出自己的终端给他看。
“副指挥舰奋武号,舰桥参谋……”乐无异皱起眉头,“我早就想说了,奋武号这么土的名字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等等、奋武号?!”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夷则!咱们两个这次在一起!”
他看上去很想拍一拍夏夷则的肩膀或者是直接捶他一拳来表达自己胸中的喜悦,却硬生生按捺住了。
夏夷则忽然沉默。
这两天乐无异返校之后一直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维持着放假之前的样子,两人每每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亮起光彩又熄灭,他都看到了。
而且,我也领情了。夏夷则默默地想。
两个人都不说话,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乐无异抬起手想挠头又放下,只觉得举手投足都是错,语气也有些黯淡:“那、夷则……我先回宿舍了。”
“呵。”夏夷则突然拍了拍乐无异的肩。
“夷则……你……”
“无异,我在明珠岛上有些话没说出来,现在说也是一样,大二时的事情,归根结底是我……太过自卑,不能坦然接受你的好意。”夏夷则微笑,伸出一只手来,“只要你我问心无愧,本来就不必在意他人言语。我以前想得不够明白……心不平自然气不和。”
这是他第二次在乐无异面前自揭疮疤。不知道为什么,原来以为一辈子都难以出口的话语对着面前的少年说出来,却只觉得自然而然。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对那点自卑的原因绝口不提。
他是长安星总统李胜元的私生子,虽然李胜元不能娶他的母亲夏红珊,但是一开始在金钱上并不曾亏待过他们。他也曾在膏梁锦绣堆里长大,却在十七岁时突遭变故,李胜元断了抚养费,夏红珊卧病在床,他的老师清和资助了些,可剩下的钱终归还是要靠他去赚。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旁人眼中不合群的人。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像在太华一样,师长疼爱,同门和睦,提起夏夷则来,众人都会交口称赞。
可是进入军校以来,赚钱维持母亲的生命的重担已经占据了他全副精神,实在没有哪怕一分精力去扮演那个完美的夏夷则了。
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能够懂得,懂得乐无异诚挚的帮助,懂得旁人恶意的讥讽,也懂得自己心底的阴暗。
只是懂得并不等于放得下,直到他阴差阳错结识怀绪,变成了逸尘子,虽然为了掩盖双重身份而如履薄冰,却终于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母亲,去回应乐无异的善意,才最终得以释然。
可是他笑得那样优雅而克制,似乎已经踏过的那些荆棘对他没有丝毫伤损。
乐无异的大脑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乐无异你听见了吗他说问心无愧他只是把你当朋友看,另外一个说没关系有一就有二有朋友就有【哔——】总有一天你行的我看好你!
第二个小人儿以光速取得了胜利。
于是他心情激荡地伸出右手与对方相握,还嫌不够,左手也覆盖上去握紧,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刚出锅的馒头,每个毛孔都往外蒸腾着浓浓喜气:“那,夷则,我们是好朋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