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楹当然是要去瞧一瞧, 这国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夏千灯的手臂死死勒在她的腰间,叫她动弹不得:“嫂嫂不要去, 你走了, 我一个人害怕……”
明知她这话是故意装可怜给自己看,闻楹依旧难免心中一软。
叫她这一激, 夏千灯又想起了“正事”, 她紧握住少女的手:“嫂嫂,我们这就收拾东西, 趁夜离开这里……”
“慢着。”闻楹见她对这事执着无比,不得不劝说她放下这个念头, “咱们若是逃了,要逃到哪儿去?”
夏千灯一愣:“随便哪儿都好……”
“这种事情,岂能随便。”闻楹道,“若是留在离京城太近的地方,迟早会被人发现。”
夏千灯双眼一亮:“那我们就去远些的地方。”
“那去哪一处远方?蜀中道路险峻,岭南多瘴雾,江南又水道纵横,南来北往的人太多,难免泄露了踪迹……”
闻楹一一数着,她每多排除一处,夏千灯的脸色就更灰白了几分。
尽管于心不忍,但为了掐灭她的心思,闻楹也只得下一记重药:
“况且,你生来便是公主,自然不知普通百姓讨生活有多不易,就算咱们离开时带了再多的金银财宝,也终有用完那一日,到时你我又要如何养活自己?”
“若是生了一场大病,更是连大夫都看不起,只能硬熬着等死,你当真舍得我和你一起过这样的日子?”
夏千灯叫她问住了,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为死寂。
闻楹温声道:“你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国师就算再厉害,你我也总会想得到办法应付,不用害怕。”
见夏千灯依旧神色恍惚,她不由蹙眉——那人究竟同她说了什么,才叫她慌成这般模样。
奈何她这般模样,闻楹也不忍心问下去。
又见夏千灯脸色发白,裙摆处还湿漉漉地淌着水,若再这样坐下去,非得风寒了不成。
“先不说这事。”闻楹柔声劝她,“你先好生泡个热水澡,回被窝里睡一觉,若着了凉,岂不是雪上加霜?”
夏千灯点头,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那嫂嫂陪我,不能离开我半步,我怕一转眼,你就不要我了。”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不要她?
但见她这惶恐不安的模样,闻楹也不忍心拒绝:“好。”
当今圣上皇后极为宠爱这个女儿,寝殿之中,便有沐浴的汤池,池中时时刻刻水都是热的,且洒满了花瓣。
夏千灯此刻要沐浴,也用不着唤宫人来,只管牵着闻楹的手,朝浴池走去。
夏千灯往日沐浴,都是由宫女更衣,眼下她心神不宁,又没有宫女在,只管顺着玉阶步入池中……
“等等——”闻楹看在眼里,还是拉住了她。
闻楹为她解开外衣,只留下单薄的里衣:“你进去吧,我就在这池子旁守着你。”
夏千灯眸光微动。
她活了近二十年,有父皇母后宠爱,自以为是天潢贵胄,不可一世。
可今日与那人交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只能被人随手碾死的蚂蚁,往日的心高气傲早已烟消云散,只剩无穷无尽的挫败之感:
“嫂嫂,是我懦弱无用……她说得对,是我配不上你。”
闻楹拢起了眉:“你管旁人说什么……”
却见夏千灯双眸失焦地看过来,下定某种决心般,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嫂嫂,既然我们无法一起私奔,那你就自己走吧,你放心……我留在宫中,会偷偷寄金银财宝给你,让你永远都不愁没钱花。”
“你要是生了病……我就,不,我咒你做什么,你才不会生病,可万一……万一你要是生了病,我也会偷偷派御医来给你看病……”
“我不会走。”闻楹打断她的话,“我若是要走早就走了,又为何要留到此时?”
是啊,夏千灯陡然想起白日里那张将她定住的符纸,想到国师说的话——
自己和嫂嫂,都本该不是这世间的人。
尤其是她自己,本就不该出生于此。
若非她是……嫂嫂根本就不会为她而来,可嫂嫂来了,也算不得上是为她……
回想起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女子鬼魅般的嗓声犹在耳边,叫夏千灯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再度陷入魔障之中。
最本能的念头,又一次生了出来——不能让嫂嫂离开这里。
但嫂嫂若要走,自己哪里又留得住,除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夏千灯瞬时察觉到异样——她的双腿,又一次在水中化作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