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知道这死小孩昨天下午没人看着自己上桩,还摔了下来,气了个半死,一大早就把人叫来狮馆,训话训了一早上。
陈昊朗到下午都是臊眉耷眼的,既不敢看李瑜,也不敢看何烯年,蔫巴巴地,好不可怜。
何烯年看着好笑,过去撸了他的脑袋一把,笑着骂他,“臭小子,做错了骂你两句还摆脸色了?做错了不该骂?骂你都算轻的,放在我们那会儿,我爸能把我们再送去医院。”
陈昊朗挨骂,旁边的小轩和他同学陈继明都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听训。
何烯年和李瑜的话是说给陈昊朗听的,也是说给这些小师弟们听的,他们都知道师兄们是为了他们好,虚心受教。
陈昊朗闷声闷气说:“我没摆脸色,也没有生气,就是觉得挺没脸的,我以为我不会摔下来的。”
“我们这一行,最忌讳我以为。”
“我以为能过去,我以为能撑住,我以为能做好。”何烯年顿了顿继续说,“这都是你以为,都不作数的,轻则像我这样一点小伤,重则你可能就赔上一辈子了知道吗?”何烯年说到这里语气特别认真。
“有时候你的自负或者一个误判会带给你自己和你队友后悔一辈子,万一那天你从两米那根杆上摔下来,你现在连摔都不会摔,把腰椎伤了,你这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何烯年的语气并不凶狠,相反很平静,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相比其他行业,他们这一行实在过于危险,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受伤。
何烯年不得不重视,眼前的几个小孩还那么年轻,人生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偏偏他们选了一条很难很难走的路,他走过,所以知道。
也是因为他走过,所以恨不得把所有的弯路都拉直了,把所有的石头和障碍都扫除了,让他们走一条尽可能平坦的康庄大道。
哪怕中途他们就离开了,何烯年也还是希望,他们的离开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乃至只是因为不喜欢了,他也不希望以后他们的离开是因为无法继续的遗憾。
何烯年扫了他们一眼,十多岁,朝气蓬勃的年纪,他真的很怕,他们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让他们留下遗憾。
几个小孩眼观鼻、鼻观心,拿自己的发旋对着何烯年,一言不发。
何烯年看他们这副样子,知道不可以训得太多,于是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子,说:“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学的是,怎么摔不疼。”
小轩抬头看他,轻声问:“摔还能不疼?”
何烯年老神在在说:“当然,学会了就能继续摔倒了。”他说完李瑜就接话了,“今天就教会你们怎么摔能保护自己,你们就偷笑吧,还有人手把手教你们,以前我们都是自己摔多了悟出来的。”
然后一手搂着一直不说话的陈昊朗说,“今天我们定个小目标,先摔他个一百遍。”陈昊朗转头看他,对着一脸坏笑的李瑜露出了“你是不是智障”的表情。
何烯年则笑眯眯坐在许骋旁边看李瑜训小孩。
刚刚何烯年说话的时候许骋一直默默在他身后听着,何烯年背对着他,背挺得很值,头却是低着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们。
许骋觉得,很多年前,何烯年是站在面前的孩子,很多年后,当年的孩子长大了,于是对着现在的孩子,恨不得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
所谓的老将不死,薪火相传①,不过如是。
这么多年,何烯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应该不止,他只会吃更多的苦,摔更多的跤,跌跌撞撞地长这么大。
许骋偏过头看他,何烯年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许骋抬起手,很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说:“辛苦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何烯年愣是在许骋低垂的目光中知道了他在说什么。
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无论是疼痛还是狮馆愈发萧条的每一天。
何烯年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但那是是对别人,对自己,他苛刻地禁止自己流泪和抱怨,活得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现在他求的人,给他带来欲望和悲喜的人,也让他隔着长长的岁月,终于品味到了委屈的滋味。
委屈过后还有那么一点扭曲的幸福。
本来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从小到大,何坚都这么告诉他,他也这么以为。
一个摔倒的小孩,你不管他,他可能只会安安静静坐着回家找妈妈,但是有人上去问他怎么了,他会突然之间哭出来,止都止不住。
何烯年现在就是那个摔倒的小孩。
那个在医院的夜晚,许骋还只是个他遥不可及的梦,当时他也风尘仆仆跟他说辛苦了,现在,许骋是他最亲密的爱人,他们耳鬓厮磨,诉说过最浓烈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