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克斯沉默着等待。
久久对峙之中。
终于是女神的心为那纯净的灵魂光芒稍稍软下来。
她没入河水之中,再一次上岸,却是来到了抱膝坐在石头旁少女的身边。
“你如果趟进这条河,我会为你仔细地沐浴到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你将刀枪不入,维纳斯的惩罚,再伤不到你。”
可紧紧抿着唇的少女连看也不看一眼。
似乎坐成一尊雕像。
斯提克斯伸手,取下沾在茶褐色头发上的什么东西:“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
“我知道。”
普绪克闷闷地说:“如果您不是真心想要帮助我,就不会给予这样多的善意提醒。”
她看向女神的手掌。
凄凉之地的小白花,只有几片零星的花瓣,大概是被风吹到她的头发上卡住了。
“但……”
一定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一定有的。
从掌心里,细小的白色花瓣上,斯提克斯耳边仿佛又响起模糊的歌声,随着河流淌进这儿的不过是细碎的片段,作为河流的她,从未真正亲耳聆听到。
她试着张开口,沉重的音节晦涩难闻。
于是她阖眼,发出一声叹息:“呃……”
“啊……”
是美妙的吟语从少女的口中溢出,缀上了那一句低沉的叹息。
飘扬在死寂之地。
歌声清澈好似轻柔的风,风里酿成的忧伤,却近乎悲戚。
不过是一个语调的转动,昂扬上升的旋律里,仿佛有着无数轻盈透亮翅膀的蝴蝶在幽暗的白沙与黑水间上下飞舞,飞过如冰凌滴泄而下闪烁其辉的银色石柱,朝着冥界深处的大门低回飞去。
……
一曲毕。
不可避免的,再一次想起教她唱歌的人儿,普绪克感到那空掉的胸膛被某一处漫出的酸酸涨涨填满。
但很快,心里又浮起一股暖意。
“为斯提克斯,为您。”
女神黯淡的眼瞳明亮起来。
她想……
就算不要那根羽毛作条件。
这美妙的歌声,也当得到一个回报。
“发誓吧,普绪克,最为隆重的誓言,你将得到一罐斯提克斯的泉水。”
以誓言与憎恨女神的名义,将这少女的誓言作为交易的信物。
斯提克斯将自己的身形变小,直到大小合适手掌放在普绪克手里的小罐上面。
眼前的人张开嘴巴,声音却落不到耳朵里。
她收回自己的手:“如果不是对一件事,而是一个人或神发誓的话,除却你誓言所提及的对象,无人可知。”
凡以斯提克斯河的名义所发的誓,就不能取消。
当神背弃誓言,则会被剥夺五感,成为石头那样的存在,这是一个有利于这姑娘的条件。
因为……
她只是一个凡人。
斯提克斯这么想着。
-
直到黎明将至,普绪克在玫瑰的指引下,终于赶回了神殿。
高坐于宝座之上的维纳斯,在少女迈上神殿门前第一个台阶之时,就感知到了不一般的地方。
如今……
普绪克肚腹之中的幼小生命,不仅没有被剥夺神性,反而得到了属于誓言与憎恨女神,斯提克斯的庇护。
这可真是……
“好极了。”
美神赞许的声音,听来比手里捧着刺骨的泉水还要冰凉。
“她让你许诺的,是什么誓言?”
普绪克:“……”
神殿安静得可以听见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但普绪克嘴里的誓言,却没有一点儿声响,像是落入漆黑的河水之中,被默默吞噬。
维纳斯轻笑一声:“你对什么人发的誓?”
少女的声音温和坚定:“这是一句有关我丈夫的誓言,有关我所爱的誓言,请您让我见见他……”
丈夫,所爱?
这两个讽刺的字眼落进维纳斯的耳朵里,她无法再保持倚靠在宝座上慵懒惬意的姿态,几乎是气得发抖地叹息。
“你……”
她,一位众神之中当之无愧于所拥有美神头衔的女神,理所当然应得到万物生灵全心全意双手奉上的最好一切,却被丑陋坡脚的火神,赫菲斯托斯献给赫拉的一把椅子栓在婚姻的誓约之下。(注1)
美丽有多使维纳斯高傲。
丑陋的丈夫就有多令她心生厌恶。
而一个……
放肆玷污她名讳的尘世间秽物。
普绪克。
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嫁给更加不堪的野兽,被迫享受一番命运的不公亵玩。
反而用狂妄的美貌俘虏了诸神之中,最为恣意率性,唯独对她维纳斯的命令忠诚不二的爱神丘比特。
这真是可笑至极!
维纳斯:“你想见丘比特……”
阿喀苔德希亚看见主人紧扣在黄金椅扶手上泛白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