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头,仿佛宁百胜是她的一切,她是个疯狂而忠诚的信徒。
宁百胜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了?他不清楚,只知道此刻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难堪,羞耻,这种情绪他本已经克制地很好,但如今居然又不可抑制地表露出来。
很快他的出神就被发现,他被她摁住了头,摁在窗头上,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他倒挂着,天旋地转。
他已经不知道他是生来就害怕高处还是因为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濒临生死才恐高的了。
这不重要。
没有人在意。
他闭上了眼,全身颤抖地仿佛骨头都要易位。
在眼前的黑暗中他又想到了他叫爸爸的男人。一个将宁家兴起视作命根子的男人。
他常觉得,他的爸妈虽然不喜欢彼此,但是性格却出奇的相似。执拗到了极点。也疯狂到了极点。
他曾找过他,告诉他妈妈对他做的奇怪的事,他说:“妈妈是不是生病了,爸爸,能不能给她找个医生”
他怀揣着希望,希望他的爸爸可以帮助他逃出这日复一日的模仿,他害怕失去自已,害怕真的沦为另一人的替身,害怕有朝一日连自已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的父亲却是让他跪下,因为他刚刚用了恳求的语气。因为他作为宁家未来的家主却不能自已解决问题反而要求助于他。
所以他跪在书房里,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着自已,直到双颊肿起,口中血腥味蔓延才停了下来。
自那以后,他再未求助过他的父亲。
他顺着他的母亲,陪她演一场场荒唐彻骨的戏。
他常常想,他是台上戏子,却也是冷冷在一旁观看他们丑态的观众,理智逼迫他脱离出来,害怕却又让他不得不沉浸其中。
直到有一天,有人喊他宁百胜,他怔愣了很久很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已就是宁百胜,宁百胜就是自已。
他害怕地更厉害了。
他整日整夜地睡不着。
他想,他不能这样下去了。
后来,他发现了他父亲的秘密。
他父亲,有时候会偷偷去那个银发男人那里。
有一次,他跟着去了。
他看见他的父亲跪在地上,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宁煜珩,宁煜珩啊,你是我们宁家的太阳。太阳不落,宁家不倒!
“你是上天给予宁家,给予我的神明!请你怜惜怜惜我吧!我愿意给予你自由,你可否给予我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的父亲,最尊贵的父亲,和他母亲一样,如此炙热而疯狂地爱上了困在这阁楼里的人,所以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人怜爱。
宁百胜攥紧了手,几乎要攥出鲜血,他的脑袋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今天是宁家家族聚会,他的父亲应该是喝多了酒所以才会头脑不清醒地说出这番话。
所以,他引来了族叔们,他的父亲下位,他成功上位。
在阁楼关上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宁百胜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第160章 奈何(第四次)微修
然而,他的妈妈在他父亲去世后却变本加厉起来,她要求他蓄长发,要求他穿祭袍,要求他不能有任何外露的情绪,甚至要求他用一点,只要一点点爱意的眼神看向她。
可他是宁百胜,不是宁煜珩。
所以,他把她关了起来。
却在一日,不知为何,抵着他的脖子将他从窗边摔了下去。
从此,他成了植物人,前段时间才刚刚醒来,似乎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
他看见他的母亲面色狰狞头发凌乱地疯狂怒吼着,脸上腐烂的皮肉一寸寸掉落,她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清清楚楚听见她说:“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你不能成为他!为什么?!!!”
他像那次一样以为自已就要跌落,却猛地被人攥住了手腕。
那个满脸绷带的男人抱着他的那一刹那,仿佛所有噩梦消散。
大雾散去。
鬼魅尽消。
仿佛世间只剩下了这个人。
*
闻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又会来到这个地方。
他坐在了小船上,周遭黑色的河流仿佛从穹顶涌下,吞噬着整片时空。
不远处,一座古桥横亘苍穹,模模糊糊,人影幢幢。
河上起雾。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宁煜珩的名字,然后又抚上了右手的手腕,腕珠还在,闻宴没敢放松。
他摸索着船只,找到了一个灯笼,在他触碰到这个灯笼的刹那,灯笼居然自动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小船一直在往前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