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昭戎眉宇间闪过一道局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忍住笑了笑,倒也没有出言奚落。
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他将我丢在这里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
所幸他并未同我计较,像我在天虞山上逗弄他那样,面上极浅地浮上一层红晕,目光错开我,然后很快整理好心情。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缓步朝前去。
我被他最后一个动作惊了一下,抽了几下没能抽出来,见他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有些尴尬。
显然他蓄意报复,我便也不再挣扎。到了他的地盘,我也没有太多底气。
“过了寒衣节就要入冬,这里不比天虞山四季如春,天会愈来愈冷。”他边走边说,“十月初一妇女忌出行,备寒衣过冬,悼念祖先。”
我捉住他的字眼,“四季如春?”
昭戎看我一眼,慢吞吞解释:“人间分岁月,二月起,每三月过一个时节,春夏秋冬,翻年新岁,人长一年。”
所以,他怎么知道天虞四季如春的?
他停下脚步,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眸色中潋滟的波光如醺如醉,摄人心魂,“长玉。”
我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嗯?”
“往后岁岁年年,每一个节日我都说与你听,你不必怕,也不必为神受累,若挂念了天虞,便来寻我。”
陆昭戎宁静的目光穿透了空中漂浮着的尘埃,声音里仿佛带着蛊惑,他眉眼温柔地弯起来,说:“我便假装你阿婆,陪你在小屋子里想家,如何?”
我怔怔地望着他,掌心的温度从相交处徐徐渡来。
就像在海上,他站在船头,温柔而耐心地守望着我,担忧和欢喜几乎藏不住般在他眼底深处翻腾;就像我仰头望着天虞,期待着神明降落一般。
鬼使神差,我弯起唇角笑了,应道:“好。”
只是他眼中还多出一样情绪,我暂时看不明白。
他揣着那块青玉,牵着我,走向了我进入人间的第一站。
这个地方叫琴川,是陈郕少有的富饶之地,无物稀缺,素有“海上锦城”之称,乃是陈郕唯一一个临海地区。
琴川盘踞两大家,秦与黎。秦家独大,后宅结构复杂,昭戎敲响秦家大门前同我讲的很明白,进了门一切都听他的。
我没有意见。
秦家大门上古铜色的狮头门环折射着寒光,昭戎沉着地扣动了三次,又等了一刻钟才有人来开门。
那看门的小童趾高气昂,就差脸上写个闭门谢客。
我忍不住皱眉,看向陆昭戎。
他面色平静如水,抬手将那块坠着流苏的青玉砸到了他头上。
小童被砸得脸色通红,憋着一口气弯腰去捡,转身关上门拿着玉进去通报了。
我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一眼过去,雕梁画栋。
陆昭戎转身走下那一长串的阶梯,眉目冷静得我几乎从中看见一丝冷气,毫无情绪波动。
他抬眼瞧了瞧我,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伸手挡在我侧边,宽大的衣袖遮下一大片阳光。
我愣怔了一下,抬眸去看他。
他的侧脸拢在光芒里,衣袖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瞧见我看过去时的神情刹那间融化了艳阳的光,温和如玉的笑容盛在眼睛里,宛如烧红了半边天的霞,永远不会坠进后面的黑夜。
灼热的阳光从我的胳膊上滚过,没有被遮挡住的半边身子几乎要在阳光下沸腾,他站在光里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我没有缘由地就也想笑。
于是我看着他就笑了。
厚重的朱门缓缓拉开,我忽然觉得,那红艳艳的大门是被太阳给生生烧红的。
两扇门从中间沉重地拉开一条道路,余光里顺着层层阶梯看,那条路显得昏暗狭窄。
穿着黑麻衣的人负手而立,在阶梯前居高临下,相比之下,我和昭戎显得如此狼狈。
——
“陆家的人。”
低沉沙哑的嗓音极其有特色,我顺着这声音躲开了和陆昭戎的这段对视,朝台阶上看过去。
被阳光晃了眼睛的我瞧他,第一个印象便是晦暗。
简直和昭戎是对立的人,昭戎的声音清冽好听,他的声音低哑沉闷;昭戎一身明艳,他周边的气氛却令人阴郁不安。
——我不喜欢。
“进来吧。”
他瞥了我一眼便转身,背在后面的手里紧紧抓着那块青玉。
昭戎一面遮住光线,一面凑近我,“秦南川,字,满。”
秦满。
我笑了一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昭戎说过,字是自己取的。
是个很强势的人呢。
昭戎似乎对这个人也不太喜欢,介绍得很仔细,生怕我小瞧了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秦满此人深沉狠辣,老秦公姬妾成群,硬生生没落一个男孩,倒是留了三个女公子。我出海时在这边停过几日,听说被遣去了南荒,美名曰读书,估摸着半路上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