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神婆会提出一些玉哥儿不能理解的要求,以至于积年累月,玉哥儿同神婆的关系逐渐恶化。到后来,神婆越是强调规则与约束,他越是心生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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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戎心底被重重一击,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他在他们眼里,和想困住于长玉的琴川人,竟然没有任何区别。
于铃儿看他一眼,道:“你不必觉得难过。不虞和天虞一样,一直是誓死守护神祇。”
陆昭戎忍耐半晌,心绪到底稳不住,荒唐地笑了一声,言辞犀利地反问道:“难过?所以你是觉得,只有你们是好好对他的吗?”
“你们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长玉那么单纯良善的人,怎么就在你们那里,被养成一个所谓叛逆的样子?怎么偏偏安安静静的天虞山他不喜欢待?”
于铃儿皱了下眉,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陆昭戎因她这充满质疑的举动恼怒了一瞬,却又瞬息之间忍耐下来,冷静地重复道:“我说,你们无知。”
“你说长玉不理解天虞的要求——你们为什么不给他讲明白?天虞上下,难道不是只有他才最约束自我吗?你既然说人间受天道偏爱,那当初在琴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规则他不懂?”
于铃怔了一下。
陆昭戎轻笑一声,嘲讽道:“是长玉对你们太看重,让你们自视甚高,经年累月地压制在神的头顶上,愈发自大。”
于铃儿倏地皱眉,眉目锋利。
陆昭戎继续说:“你埋怨长玉把你逼迫成刻薄的样子,可你对他又有多少耐心和理解?都知道长玉心地纯真,但凡你们肯换位思考,便是三两句哄骗,他也能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你现在说他,叛逆?”
陆昭戎迅速稳了稳情绪,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再度开口:“你和于小鱼,明明知道长玉情意深重,仍然张口闭口对我言语攻讦,毫不避讳。不过是因为这样,能显得你们头脑更清醒,比起长情专注的长玉来讲,你们好像更干脆利落。”
“欺瞒,忤逆,顶撞,责问——这就是你们对待你们的神,应该有的态度吗?”
——
微凉的秋季阳光下泛起一阵凉风,于铃儿拧着眉看他,硬生生看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反驳。
陆昭戎心底为数不多的镇定被这一长串的自说自话逐次击破,几乎游走在戾气迸发的边缘,也跟着半晌没再张口。
“……”
仿佛留了一大段空白,他与于铃一同深思着冷静。
秋季的静,使人有一种风暴将来的紧张感。
仿佛听到了于长玉空灵缥缈的声音,陆昭戎自我缓和了好一阵,心情顺着半青半黄的叶往下落。
也许于铃觉得尚还拿他没办法,他又如此咄咄逼人,于是她讲不出更高明的话来回驳。
也许,于铃高傲的性格在揪扯,尽管他言辞凿凿叫她确确实实在反思,但她不愿意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他想,至少,如果是他有一样绝对的信仰和教条,那么尊崇,服从,敬畏,瞻望,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落叶归尘,他神思恍惚了一瞬,悄然无声地归于平静。
……地祗。
他不理解,也许这种神就是这样。
于长玉总是要强撑着,让旁人看见他的云淡风轻。哪怕是狼狈的模样,也要强硬着给人安定的错觉。
他一直忘不了,于长玉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上走,站在云端与湛湛青天从容对峙。仿佛衣袂之下,是他要环抱笼罩的众生。
那样的……祲威盛容,济济彬彬。
也许,就是这样的安静从容,才让这么多人都忘记了,祲威盛容之下是怎样一副宁和纯净的模样。
他的容忍,让他们忽略了那样干净澄澈、深爱着世间的心,本该有多么容易受伤。
陆昭戎心情急切地焦躁了一阵。
他原本知道他没可能和于长玉并肩而立,他只能遥远地观望他。
但是他总以为,他足够慰藉于长玉。有一天,他也能够成为于长玉世界里念念不忘的一道光。
可实际上,甚至连于长玉身边的人,都不了解于长玉——他们根本不会允许于长玉靠近任何人。
即使,他现在得到了于长玉的爱,可等到以后呢?那个神仙永远也不敢放肆地怀念和追忆他。
他的出现使于长玉有了更多被钳制的机会。他们每一次的争执,于长玉的每一次改变,都是旁人给他新上一把枷锁的理由。
他忽然觉得,从前他斤斤计较的那些都很不值得。他的探究,埋怨,甚至……他的喜欢,那些对于长玉来说,该是怎样的感触和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