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我,目光里好像比从前的青涩无知多了许多坚毅,又很胆怯,说:“但我知道了这个玉佩是陆云回的,我忽然明白了我自己。我觉得我不讲,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讲。——你其实在意,你知道从你出现在陈郕起,陈郕就能够重新呼吸,你本来就不用做什么,只要你出现,就会发生改变,对不对?”
我怔了一下,心情有些异样。
“但我看见你的眼泪,你带着天地异象奔去渝州,只是因为这个玉佩是陆云回的,对吗?”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见我反应又沉默下去,显出低落和迷茫,安静了好一会才又说:“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我很敬仰你。我想亲近你,不是因为寻求庇护,我不想叫你上神,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想你眼里的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他停下来,不再说话了。
我先是愣了一阵,然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你很勇敢。”
他的话语很混乱,但我常见这样的场面,所以也能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招惹到了这个孩子,但他没有说到最后,也算给彼此留了一点空间。
我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他至少比我和昭戎勇敢。
我一直苦于从前不曾热烈回应过昭戎,而昭戎向我告白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冗长而坚定。我们都不像高霖这样冲动和青涩,以至于纠缠得很痛苦。而到了如今我们终于安定,却总要失去些什么。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平静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但希望你能止步于此。”
高霖愣怔了一会,又尴尬地笑起来,自我掩饰道:“我只是说说,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们也不是很熟悉。”
我默了一下,为了表示对于勇敢者的嘉奖,弹出一道金光给他,说:“你还小,今后会更明白一些。关于分析我的那一段,不要再说第二遍。我给予你躲避因果的庇护,希望你能自勉。”
高霖呆呆傻傻地摸着额头看我,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那那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看着草浪层层堆叠,偶尔风也往下旋转的悠扬与梦幻,恍惚了一瞬,轻声道:“我叫于长玉。”
忽然想离人间更近一些。
“字,如琢。”
离……陆昭戎的世界更近一些。
高霖注视着我愣了一阵,忽然乐不可支地原地转了个圈,蹦蹦跳跳去找自己的马匹了。
摒弃我是神的念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回头朝穆青和已经准备好的梅先生招手,拍了拍鹿蜀的背,启程往南方。
高霖骑着马追上来,送了我们一段。
草原的风一路往南吹。
绿色被风吹红,连片的虞美人盛放。
南术城外浮动着浅淡的花香,我在夕阳下晃了晃眼,眼前出现一阵眩晕。
流光一刹,奇异而颜色纯一的一片花海被风一吹,薄纱般的花瓣翻飞,光晕细碎。
我望着奇艳的红色花海,恍惚在金红一片的光色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忍不住呢喃道:“好美。”
真像……我第一次见陆昭戎的时候。
“美吗?”梅先生诧异地望过来,“小公子喜欢这样的花?”
我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轻声问:“先生何意?”
梅先生摇头笑了笑,解释说:“小公子不常在南术,不知道也是正常。早年南术城闹灾,虞美人的花籽磨成粉,可以煮粥做饭,冲甜水补身体,后来就种得多了。”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问:“然后呢?”
梅先生遥望着那片花,怅然叹了口气,说:“只是它另一种用法,却是作催情毒。虞美人擅长夺人精魄,逼人成瘾,杀人无形,长期服用显回光返照之相,故而意为伤别离。南术靡靡之风猖獗,也有它一份功劳。”
我怔了一下。
穆青转过头看了看我,大概是想到上次我问他,于是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接话说:“虞美人花开热烈,有时也被高明的医者用作麻醉,公子若是喜欢,移栽几枝到琴川,离得不远。”
我默了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昭戎说过,这世间很多事黑白难分,世人对一样事物的看法总是不统一的,我还是不要辩解。
我也并非是偏爱,只是原本虞美人没有这样的用法,人间难得有这样极致到蛊惑人心的花,我很喜欢。那种攻击性极强的美丽,锋利似昭戎之美。我觉得,杀人与否……并不取决于无心之物。
只是想到从前与昭戎提起,他也是这般说,我便多少有些难以名状的不高兴。
“不了。”我摇头拒绝,拍了拍鹿蜀的脖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