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停在一扇浮雕大门前。
“这是哪?”许朝云警惕的话音未落,大门便自动打开,一幅蒙了白布的巨型画卷出现在他眼前。
许朝云心脏狂跳,刚想开口拒绝,抑或是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白布在机器的操控下如倾泻的流水一般滑落在地,露出其下常人不可窥伺的隐秘。
是恶魔的隐秘。
人类一旦窥伺,就要付出代价。
而今恶魔把隐秘从自己的身体里血淋淋地剖出,奉在一个男人面前,那也自有他所求。
满眼是红——巨幅的画布里,身长玉立的谈玉卿一袭红衣猎猎,一手乾坤转,赤脚踏河山。可饰演过他的许朝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后来的谈玉卿再没穿过红衣,因他厌血,就如同憎恶后来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一般。
原来,谢凌是在求谈玉卿啊。
许朝云对这一呈现在他面前的事实感到可笑。
“我又不是谈玉卿。”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他了。”
“我只是一个无聊的扮演者,一个浮夸的明星。”
许朝云自嘲地说着,双眼却眷恋地看向那副画。
他,自然也是喜欢谈玉卿的。
想当演员的人,大概没有一个是不喜欢自己所独立接过的那些角色的。他们在夜里疯狂揣摩,在白天肆意沉浸,昼夜都在清醒与迷醉间颠倒,重生。愿痴愿狂,只为承受另一种人生。
谢凌笑着看向许朝云,满意地看到了那双含情的眼,没拆穿,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
如果是真的有风度就好了,许朝云收回看画的目光,转眼冷觑他,一边在心底暗讽。
“我可以让你是。”谢凌踱步至许朝云身前,优雅地俯下半个身,在他耳畔轻声道,“S市绿藤疗养院,听说你的母亲住在那儿。许先生,我想,我应该没有打听错吧?”
许朝云猛然捏紧拳头,深棕色的眸对上那双疯狂又冷漠的眼,张开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许朝云,我不想让你像谈玉卿那样孤独萧索,真的。”
“我只需要你乖乖听话,听话就好。”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无视了许朝云眼底的讽刺与冷意,谢凌起身退去,优雅又从容。他曾经从不对人发誓,直到遇见许朝云,他可以为他破世上所有的戒律,让他成为一切的例外。
无论生死。
画室中央——
许朝云被呈在最中央,体内的血液随逐渐稀释的肌肉松弛剂一同流淌。他艰难地倚靠支架站立,面上半分难色也不显,红色的画布于身后矗立,仿佛谈玉卿也在看他。
灯光倾泻而下,照在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上。
光辉灿烂。
阴影则汇聚在衣衫细密的褶皱里,被笼罩的纹理间,以及被皮骨踩下的足底。
许朝云身侧是花,头顶是花,脚下踏过的每一寸也都留下花的残骸。惯作橱窗内被展览示众的玻璃娃娃的他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讨厌花,讨厌注视,讨厌每一瞬光影闪现的镜头。
许朝云仰头看向光源,眼睛在被刺痛的瞬间闪过一丝恍惚。
他知道:
他是被大头针固定的蝴蝶。
谢凌是研究这只蝴蝶的学者。
每一次的翻阅与注目都让许朝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凝视,他不可禁止地在内心产生一种对自己这副皮囊的厌恶。
他知道那不是欣赏,那是把玩,那不是高山,也不是流水,那是陈词,那是滥调。
它不超越。
它将一半人类排除在外,只作为谢凌的私欲出现,而许朝云是他眼中面目全非的客体。
它不是艺术,它是令人窒息的阴暗巢穴,它是令人作呕的腐朽创作。
许朝云是不愿意献身的,那些“艺术”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一种劣等感。
他不愿意当这样的缪斯,如同一座被硫酸腐蚀的雕像,泼硫酸的人尚冠冕堂皇,他却满身是疮。
落了漫天光辉的夕阳,散着赤红的光,他恰一朵朝云,沐了满身金光,却更显残破,似雪上霜。
直教他不愿面对,这样破败的自己。
谢凌的爱语每天不重样,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唯一相同的是被幼化、被矮化、被妖魔化,乃至被物化的许朝云。
初时,谢凌尚能天真地说:“我可以成为你的倚靠。”
“当我的缪斯吧,亲爱的。”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的双手轻轻捧着许朝云的脸,面上的表情温柔又沉醉,自我陶醉到可怕。
而当人类的欲望无止境地膨胀,得不到回应的谢凌便日渐暴躁,化身为恶魔。
他摔下画笔,又拾起一支名叫“画笔”的纹身针,作威胁。
“你不会以为笼子里的金丝雀什么都不用做吧?国王的夜莺还要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