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楚我被叫了多少次家长,很多次都是周叔去的,因为那时候我妈接手林氏实业,大多坎了,忙得进了好几次急诊。那时候的我对这些视而不见,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的未来较劲。”
林昱摊了摊手:“很蠢吧?”
少年的神情在夜色下模糊不清,纪泽皓也看不真切。
但有些感觉很清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昱要跟他说这些了。
像是“交换”。
林昱不是不懂今天纪泽皓的难堪,他开始向纪泽皓展示那些从前不示于人前的伤口,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曾经。
“不蠢。”纪泽皓轻声道。
他怎么能不理解呢。
林昱轻轻叹了一口气。
“初三,我那天喝多了跟别人打架,记得很清楚,在市中心那家已经拆了的缪斯。我把对方打得很惨,我脸上也破了皮,正在得意洋洋的时候被周叔找过来,强行被带回家。
回家的时候灯火通明,我妈脸色苍白地坐在客厅,刚从医院出来。她看见我什么都没说,走过来看了我一会儿,满脸泪地给了我一巴掌,回屋了。”
“你猜,我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什么?”
纪泽皓静静听着林昱讲。
“看见了恐惧。那一刻,我觉得在她眼中,我就快要成为和那个男的一样的人。”林昱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妈那一巴掌打得不重,比起晚上在酒吧受的伤来说,真是太轻了,但我被打得缓不过神来。
我几乎没见过我妈哭,除了我弟进医院那次。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和那个男的拿着刀互相威胁的时候没有一次露出过脆弱的神情,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但那天晚上在我面前流了那么多泪。
正巧我弟被吵醒,推着轮椅出来,问我怎么这么多伤。我在那一刻落荒而逃,转身把自己锁紧卧室里。
巨大的恐惧也攥住了我,那时候我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之后呢?”
“之后……”林昱沉默了一瞬,语气一转:“我就改过自新了。”
他看向纪泽皓:“我开始好好学习,要不然也上不了北清科技不是?”
“那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是谁都能只靠高中三年的努力就考上名校的。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刚才林昱所说的“陈年往事”。
过去的伤口存在是事实,但没必要过多怀念。
纪泽皓的过去和林昱并不相同,可在某种意义上,少年从泥泞里艰难自救的过往是相通的。
他知道林昱的心情远不像刚才叙述时的轻描淡写,就像他下午时跟林昱提起的自己的过往,那是在时间洗涤下的释怀,但在释怀之下仍旧压着缓慢流淌着的负面情绪。
悲伤、愤怒,后悔和恨。
对他人的恨会被稀释,唯有对自己的恨意如此长久。
无需多言,便有默契。
那是一种无需告知他人的、只有自己能体会的课题。
但在这一刻,纪泽皓突然有种被理解的快意。
林昱亦然。
那些面对感情时的迟疑,对林昱推开的动作,在爱意面前的不配得感。
又何尝不是因为自恨呢。
他们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纪泽皓再次伸手掏兜拿口香糖的时候,纪泽皓问:“想抽烟?”
林昱顿了一下:“口香糖就行。”
“我看见你的烟盒了。”
刚才对方拿口香糖的时候露出来的。
“你不抽烟。”林昱道。
所以他从来不在纪泽皓面前抽。
“教我一下。”
林昱看了纪泽皓两秒,从兜里掏出来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甩开打火机点上火,长吐出一口气。
白色烟雾混合尼古丁的味道萦绕在林昱周身,他把烟递给纪泽皓。
“正常吸一口,然后吐出来。别吸太多,容易……”
“咳咳咳咳。”
呛到。
话还没说完,纪泽皓就呛到了。
入口的烟烈又猛,他觉得自己喉咙都在灼烧。
林昱把烟拿回来:“别学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再试一下,一下。”
纪泽皓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
对上纪泽皓咳得又发红的眼睛,林昱:“……”
他伸手,把烟递到纪泽皓面前,两人挨得极近。
“咳咳咳……”
这次还是没有成功。
但是纪泽皓笑了起来。
少年头发柔顺,火星在两人之间明灭。
笑意渐收,他撞进一双温柔而炙热的眸子。
纪泽皓上身前倾,闭上了眼睛。
深蓝色的天幕下,星星闪耀,田野上是麦田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