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傅疏还要回去,他眼下青灰,身姿却依旧秀挺,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挫弯脊梁,哪怕如今被万人指摘,却仍旧奔波于灾疫前线。
渐眠看不懂他了。
这样一个人,若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又怎会撞柱自戕。
“傅疏。”渐眠叫住他。
傅疏挑眉。
渐眠本想以做梦的由头告诉他,你的死期在三日后,话到嘴边却成了另外一句:“傅疏,等你剑斩祸端。”
傅疏笑笑,跃马而去。
时至夤夜,小福子战战兢兢将沈仰从马厩里接出来,嘱咐:“沈大人切莫招惹殿下不快,今日殿下心里窝火……”
点到即止,他不再多言。
沈仰眼里没有半点喜意,跟随小福子径直进了长秋殿。
外头跪着的那个已经撑不大住,沈仰看见了,对渐眠的厌恶更多了几分。
不过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路货色罢了。
他向来一副不近人情的凉薄面,微微垂眸,作揖问安:“沈仰见过殿下。”
渐眠觉得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殿下去死才对。
渐眠摆摆手,下巴一抬,懒懒指了个位置:“坐。”
小福子垂着腰,颇恳切道:“薄奚受了伤,奴才,奴才想请旨去太医院找人来看看。”说完,他又补一句:“现下高热的厉害。”
渐眠还没开口,便见沈仰拧眉:“渐眠,你到底还想怎样?”
不管是折磨薄奚也好,还是对沈仰冷眼以对也罢,沈仰都觉得这不过是渐眠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生平最厌恶这种。
渐眠只是哦了声,问:“死了吗?”
小福子愣了两秒,才道:“没,没死。”
渐眠颇古怪地重复一句,原来还没死啊。
沈仰看不下去,眉头直跳:“渐眠。”
他蹭的站起来:“你别太过分了。”
“你急什么?”渐眠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说来给孤听听。”
那一刻,沈仰几乎觉得渐眠知道他们的所有事了。
正当他想着是否要再试探一下,渐眠又倦怠地趴在案桌上,屈指轻叩,发出沉闷声响,“着人看看,死不了就行。”
小福子欸了声,低着身子退下了。
“沈大人渊博。”这是又将矛头对准他。
“你可知私逃出宫是何罪名?”潋潋眸光深邃柔婉,陷在窜跃烛海中,看不分明,“学生不明白,请沈大人斟酌。”
他咬字清晰,落下时尤为暧昧,像剐蹭在皮肉上,流连一层痕迹。
沈仰闭上眼,“草民不知。”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平白在宫里消失,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沈仰或许已经做好赴死准备,亦或者,笃信他不会杀他。
渐眠并不关心沈骄去了哪儿,但这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
思绪纷飞,掠过沈仰,又有些复杂。
书中刻画在沈仰身上的笔墨并不如沈骄的多,甚至有读者一度将他纳入为剧情服务的炮灰一列,认为他只是推动主角攻破城而入的工具人而已,但是真正穿到书中,却发现沈仰其实并不如作者笔下如此木讷。
作者一笔带过的,是他们或辉煌或平淡的人生。但渐眠却觉得,脱离了书中纸片人的身份,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大活人。
沈仰穿一身粗布麻衣,躬身端坐,君子如兰。倒有几分不卑不亢的风骨。
外头传来窸窣声响,渐眠起身,推开窗。
鹤柳风已经被搀扶起来,精武卫不敢拦,多半是皇帝身边人。
渐眠暗自思忖着,不由就问出口:“沈仰,你觉得这朝堂如何?”
沈仰不知为何,竟然很快回复了这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渐眠笑笑。
他又问:“傅疏呢?”
外头的流言蜚语传的满大街都是,沈仰不可能会不知道,要是寻常人,必然会逮到机会狠狠踩一脚,然而沈仰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生不逢时。”
远处有宫人提灯小跑着往长秋殿的方向来,面生,估摸着是来兴师问罪。
渐眠唰地拉开门,刚才离得远,现下才看见,除领头的小太监外还有两个匿在他身后,捧着厚厚一卷经书,上面端肃几个字:宁心咒。
渐眠知道,这回再不接,那可就真搪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将东西留下了。
小太监很规矩,半句话没多说,恭恭敬敬地行礼离开了。
渐眠打开其中一卷,摇摇头,觉得现下脑袋又疼起来了。
花苞一样干净的指甲翻开第一页,推在沈仰面前,半垂着眼,很天真地知道自己犯错误一样:“薄奚那边,孤会命人好生看顾。”
沈仰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