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他的人在看着,场面虚伪而有秩序,但他明白,素来亲近的商业伙伴已不会再站他的队。
游纾俞敲门之后,平静落座。
“我来取姐姐的遗物,她在信里告诉我的那些,说需要交给我。”
手边有茶壶,她怠厌到不愿去看。
“叫你来是想坐下谈些话,不需要提什么遗物。”游儒回答。
“小俞,对吗?记得从前你的名字里不是这个字。”
游纾俞阖上眼。
房间里只听闻棋子落下的轻响,她窒闷到想立刻逃离。
“你父亲最近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游家发生的事。”游儒背对她讲述。
“他是这样,你也一样。他选择在那个年纪抛弃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养你的家抛进牢狱。”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回来。”游纾俞低声开口,“但最先做错的,是您,不是吗?”
“对错不用你评判。”游儒很淡地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那个字吗?你父亲带你走的那一天,游盈来医院见你,我跟她说,她从没有什么妹妹。”
游纾俞注视老人佝偻的背影,“所以,当我长到有价值的年纪,您才肯接我回来。”
那年游盈的丈夫意外离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撑起游家命脉的人。答案显而易见,游儒想她重走当年游盈的路。
接她回来,培养她,要她联姻。
她身为“多余”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义仅限于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游纾俞问。
“爷爷,在你的想法里,她们就必须要听人摆布,依附于人吗?”
“女人从来都靠不住。”游儒答。
一切都显得荒诞无力。
游纾俞心知自己早该明白,否则她不会有那样的名字,也不会出生当天就被送走。
“生她养她”的家,多可笑。
“我拦不住你们,一个两个,将家里撕裂成什么样子。”游儒终于结束一盘残棋。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至于游盈的遗物,我已经处理了,都是从前那个女人留给她的,没有用处。”
游纾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快要压抑不住情绪,“那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
游儒混浊的双眼紧盯她,透出些稀薄怜悯,“游盈从前对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选择原谅。”
知道所有的细节,六年来却无动于衷。
游纾俞头一次对面前的老人产生彻彻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说无益,也再不想多费口舌。
“快要公诉了,最近我会让委托律师交付最后一份证据。请您还有姑姑日后多保重。”
转身离开之际,棋室门口却有人迎着走进来。
冉寻身材高挑,唇边挂着丝很浅的弧度,与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闲逛,不慎闯进这里的游客。
却点了一下头,朝棋盘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纾纾的爷爷对吗?”
游纾俞内心一紧,她不知道冉寻是什么时候上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头,羞耻与自惭形秽左右拉扯着她。她从不想让冉寻牵扯进连她自己都唾弃恐惧的泥潭。
可冉寻上前几步挡住了她,在身后悄然握住她的手。
体温传递,令人安心。
游纾俞听见她介绍自己,语气轻快,“我是纾纾的朋友,当然,之后或许就是女朋友了。”
游儒脸色转差。
刚想说些什么,冉寻已经不请自来,走近他,不拘礼节地从棋篓中捻起一枚白子。
话音还是矜持礼貌的,“您喜欢下棋吗?我看看,这几处,还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几枚白子,将本就支离破碎的黑棋吃干抹净。
“您该不会说,我个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寻无辜撤手。
“但我就是给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只是让局势更明朗一些。”
“告诉您,现在已经是死局了。”
…
游纾俞被冉寻一路牵着手下楼。
穿过嘈杂大堂与人群,步履匆匆,踩着从楼梯铺陈的长红毯,将所有异样目光与议论声抛在身后。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来,室外夜色静谧,繁星点缀,肺腑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呼吸消散。
冉寻的茶杏色西装后摆随风扬起,游纾俞只能看清她带笑的侧脸。
她们原路返回,钻到车里。
冉寻倾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昏暗光线里,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