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学识,能认字,手上的木工活儿很好, 为人热忱,谁家有求于他都能帮上一把, 还经常做木偶,演木偶戏哄村子里的孩子玩。
章生的木偶戏算是远近有名,有时候镇子上的地主家里有娃娃庆生,便会请他去表演一番,除此之外,他平日里便靠着做些木匠活儿和一些能到集市上售卖的小东西维持生活。
林芝就是他在卖完了东西准备去给镇子上那些放学的小孩表演木偶戏的时候遇到的。
孤身一人的婆婆带着没有人知道来历的章生带回来了另一个忘记自己归途的林芝, 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三年后婆婆寿终正寝,只剩下两个曾经的异乡人在这座小山村里相依为命。
章生曾经想过为林芝寻找家人, 因为他一直觉得, 林芝应该是某个走丢的官家小姐,最不济也是地主家的女儿,被拐子拐到了这里。
但林芝却不当一回事, 她说她虽然没有记忆,却觉得如今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她没有记忆和过去, 这里就是她的家。
章生不知道林芝所说的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虽然林芝说了这样的话, 但每次去镇子上赶集卖东西的时候,他都会想办法为林芝打听些消息。每一次听到有相关的线索, 都要亲自去探查一番。
当然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林芝生气了,她问他是不是讨厌她,她给他添麻烦了,所以总想送她走?
章生嘴拙,哪里说得出只是不想她跟着他一起受苦。
林芝有一副好相貌,皮肤白皙,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手指,她本应穿着精丝织就的衣服,皓腕玉镯叮当,和那些夫人小姐们在一起赏花喝茶。
而不是穿着粗布衣服,在贫穷的山村里和他这么个木匠为生活奔波。
林芝却觉得快乐。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在她看来,周遭的一切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和善的乡邻、热闹的集市、有趣的孩童,夏天的溪水淌过山林,自由的飞鸟略过天空,还有一个总是尽最大努力把最好的东西递到她面前的人。
虽然这个人总是想把她严严实实地保护住,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亏待了她。
林芝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但细品又让她觉得不同,以前似乎也有这样被严密保护的日子,她虽然不记得具体的情况,却记得那密不透风的感觉。
章生对她的保护并不会让她窒息,因为只要她对他稍微撒撒娇,他就会妥协。
章生总是拿她没有办法,总是宠着她,想着她,随着她,包容她的任性,作为她依赖的支撑。
林芝喜欢章生,她以为章生也一定喜欢她。
但是章生真的太君子了。
发乎情止乎礼,就连“芝芝”这个称呼,都是她软磨硬泡了五年,才取代了“林姑娘”的称谓。
那时候的林芝以为章生不过是内敛,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只欠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契机。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十年后,章生终于郑重地找到她。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夏天,空气中透着黏腻潮湿,银河横亘在墨色的天际,牛郎星和织女星一颗在这边、一颗在那边。
章生和林芝在小院的石桌旁对坐,他有些紧张地开口:“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林芝也有些紧张,她想,这么多年了,他是终于要和她求亲了吗?
却不想章生拿出来了一个木偶,放到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林芝看着那木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是他教她做的第一个木偶,提丝木偶,每一处可活动的关节都曾加上了细丝,但现在这些地方空荡荡的。
因为前不久林芝拿自己做的木偶去和镇子上的小孩们显摆,被小孩们指出这木偶丑,她便转头看向章生,对上了章生带着些笑意的眼睛。
“等回去我帮你改改。”那天的他这么温柔地说道。
难道是改完了?林芝想,她伸手拿起那只小木偶。
“抱歉,”现在的章生带着歉意道,“这个我暂时只能改到这里。”
她看着手中的木偶,头发被精细地雕刻修改过,那木质发尾的发丝仿若被风吹起般轻盈。
但也只改了这里,脸和身上都还是她做的原样。
“我……我要出门一趟,”章生说,“这个你收好,等我回来再继续改。”
林芝眨了下眼:“出门?要多久?”
这几年章生不论是去镇子的集市上卖东西,还是去山里采木料,都会带着林芝,就算偶尔有自己去的情况,也只是简单地嘱咐她一两句,几天就回。
如今这么郑重地告诉她,想必是要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