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家惯出来的恶劣性子,比他从阿姐口中听闻的萧朔还要让人讨厌。
“我不是被丢进来的。”江照雪道,“我是自愿进来的。”
“哈?”对方骤然拔高了音调,“自愿?就连屠宰场待宰的猪都不会记得屠户饲养的恩情,你比猪还蠢啊?”
江照雪非常后悔,自己为何要理会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干脆闭上眼。
可一闭上眼,他就忍不住想起阿娘与阿姐。
不知她们是否平安逃离了追杀。
其实在做下决策的那一刻,他便知晓,比起阿娘,比起阿姐,他来当这个可有可无的人质,都会让阿爹好受些。
他从未怀疑过阿爹阿娘的爱,若是不爱,又如何会每年都来看他,又如何会耗费千金寻遍名医来养他的病。
又如何会在危难关头,想要牺牲自己让他带着阿姐离开。
可再深的爱,在不同人之间,总有深浅之分。
他不是阿爹的最爱,不是阿娘的最爱,也不是阿姐的最爱。
这并不妨碍他的确拥有世间大多数俗人难以企及的简单的家。
只是心头难免难过。
他也想要最极致无可替代的爱。
温热的指尖忽然戳了戳他的脸,继而狠狠捏住他脸颊的软肉,“啧,都哭了,还说自己不是没人要。”
被一个小孩屡次挑衅,他终于恼火起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与一个被家人抛弃送给太子表忠诚的人质扭打在一起。
打完后,两人一人占据一个墙脚。
“你才是被爹娘厌弃丢在这里的草。”江照雪擦了擦脸上的灰,回击他。
“是啊,我就是一根草,不过是挪个地罢了,这里还管饭,没什么不好的。”小孩不甚在意道。
“诶,对了,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
江照雪垂下眼睫,“外面下雨了。”
“哦,你身上还挺香的。”对方又漫无目的地来了句,“我以为只有姑娘家身上才会涂香膏。”
江照雪:“……”
他才不会涂什么香膏,这分明便是日日喝药,不慎沾染上的。
这人连药香都不曾闻过么?
那的确有些可怜了。
用顽劣的外表掩盖可怜,更让人觉着可怜。
“啧,怎么不说话?不会在想我连药香都分不清,多可怜吧?”对方嗤笑一声,极为不屑,“那只能说明我身体强健,从来不需要喝药。”
“……”
小孩又自顾自说了几句,待江照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挨着他坐下。
“在你之前,这里曾进来许多人,有达官贵人的妻子,女儿,走着进来,横着出去,你是第二个被送进来的男孩。”
“诶……?”
江照雪面无表情掐住那条试图咬他脖颈的蛇的七寸,“太子想要挟持人质,又怎么会尽数杀死。那些人,是你杀死的。”
甚至目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让太子与被要挟的朝臣撕破脸皮。
一个五岁的孩童,没有人会怀疑他。
而但凡江照雪方才放松警惕,将这位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当做同病相怜的同伴,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黑暗里传来两声清脆缓慢的鼓掌声,“真是聪明呀。”
“不过,我的确是被亲爹丢进来的,没骗你。”
江照雪:“你与我年岁相仿,却已学会洞察人心驾驭毒蛇,这本身便是一种可怜,不需你再画蛇添足说些废话。”
“……”对方沉默片刻,咬牙切齿道,“今夜你最好别睡得太死。”
江照雪就这样缩在墙角,与一个对他虎视眈眈不知相貌的男孩度过一夜。
但他第二夜就被人带走了。
一群面容冰冷的人围着他,逼他说出藏在江家府邸,一枚可以打开遗诏机关锁的钥匙下落。
江照雪自始自终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
但这些人显然不信,“你是江长临唯一的嫡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没有告诉你?!”
因他年岁尚小,这些人不敢用什么过分的责罚,只是听闻小孩都怕黑怕鬼,便熄了刑法室的烛火,以鬼怪幻术织成的噩梦折磨他,认为他必定会服软。
但江照雪的确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人也怕真的将他弄死,只好又将他丢了回去。
然后又会在第二天将他带走,循环反复,却又给他留下一口喘息。
“现在你还觉得我可怜么?”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走到他身旁,手里的蛇尾巴甩了甩,尾巴尖时不时蹭过他的指尖。
但对方也没得意多久,先前的事终于被人查出不对劲,便在江照雪之后被带了出去。
再回来时,哪怕瞧不见,也能闻见刺鼻的血腥气。
“看来你的身份非同一般,放任蛇咬死那么多人,都还留了你一口气。”江照雪淡声道,指尖一松,对方临走之前揣进他手里的蛇便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