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提上来,江照雪便提前坐在唯一一张主审的椅子上等待。
他苍白纤细的指尖随意挑了一柄被烧得通红的刑具执在手里,竟有种优雅又怪异的美感。
江照雪敲了敲刑具上的火煋,火炉里的火烧得脸颊都微微发烫,半张冷白的脸都融进了火光里。
没有对阴暗之地的厌恶,没有对血污的回避。
他从未这样清醒的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哪怕重生一次,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这种无法更改的痕迹,却是萧濯留下的。
江照雪握住刑具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眉目微冷。
这绝非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大人,人带到了。”两个狱卒拖着人,将其四肢都拷在铁环上吊着。
“放开我!我可是刑部尚书,我没有罪!你们敢得罪我,这狱卒是不想当了吗?!”
闻言,江照雪掀起眼皮,昔日尚书已沦为阶下囚。
这段时日,朝中不听话又无甚功绩的朝臣都被萧濯清理了干净,除了当初卖官案上的名单。
萧濯故意将这些人留在刑部,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卖弄可怜,将处决的权利送他手上,好让他时时刻刻记着萧觉做的混账事。
不过是当着面念了几次萧觉的名字,倒是记得清楚。
怎么轮到自己发过的誓,便记不住了?
“用银钱买来的尚书,也值得挂在嘴上么?”江照雪冷冷道,眸光刻薄,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在不知晓名单之前,他虽不喜这位妄图孤立自己的刑部尚书,却也知晓,这些拢权排外的手段,在上云京不过司空见惯。
“在太子那里买来的官,却转身投奔文贵妃,两头讨好。”江照雪执着刑具走上前,居高临下,唇角带着讥诮,“你算个哪门子的尚书,三姓尚书么?”
第88章 他是一朵得到过却又失去了的高岭之花
“江照雪,你又比老夫好到哪里去?!若不是长了张好看的脸让新帝昏了头,你能有今日得意?!”
赵永丝毫不怕他手中烧得通红的刑具,反过来辱骂。
满头凌乱干瘪如枯草的发丝下,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照雪淡然的脸,等待着这张目下无尘的面具何时破碎。
在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赵永自认为看人不会错,更何况这位新晋的刑部侍郎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于他而言,不过是张一眼就能看透的白纸。
这些假清高的世家子弟,傲骨恨不得长到天上去,最受不了旁人往自己的脸面上泼脏水。
“是么?”
江照雪半耷拉着眼皮,手中刑具正好贴在赵永肥厚的唇瓣上。
惨叫声被封死在喉间,连痛都隔靴搔痒,不能撼动人分毫。
但旁观的两个狱卒还是抖了抖身子。
“赵大人说的不错,今日我能让陛下昏了头青云直上,明日便也能让赵氏子弟尽数打入诏狱。”江照雪淡淡道,“谁让我有这么一张脸呢。”
萧濯看似暴虐,却在卖官案一上不曾牵扯九族。
但若江照雪不再坚守什么臣子本分,敷衍哄骗几句,萧濯或许真的会自愿沦落成昏君。
萧濯求而不得的时候,什么都敢豁出去,就算让他像狗一样舔,也照样摇着尾巴藏住尖牙就眼巴巴跑过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是朵得到过又失去的高岭之花。
赵永瞪大了眼睛,脸上已疼出了汗。
“江大人……”一名狱卒小心翼翼出声,再不敢如方才轻视,“若是封了嘴,便无法招供了。”
“他的罪名,无需自己说。”江照雪用指尖捏着那张提前写好的认罪书,展开在赵永面前。
“宣熙三年因多年不被提携,买下刑部侍郎一职;宣熙四年,你与花楼女子的奸情被府中夫人察觉,任由其被沉井淹死;宣熙七年,与文贵妃联手毒杀刑部尚书,栽赃嫁祸给曾有青梅竹马情谊的容妃,让先帝以为其与宫妃私通,就连尸体都喂了乱葬岗的狗。”
“赵大人,这桩桩件件,可有哪件冤枉了你。”
赵永双眼已睁到最大,口里发出呜咽声。
“你怎会……”
“我怎会知道?”江照雪偏过头,给了狱卒一个眼神,后者忙端着摁手印的红泥上前,“阶下囚,无权知晓。”
卖官其实自古以来便是一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交易,从来不可避免,甚至许多小官,本就是捐钱可得,否则萧濯就不会是丢进诏狱吃点苦头那么简单。
赵永,亦在大梁法律里,罪不至死。
但江照雪习惯了,要么不审,要么就审问彻底。
陈年旧案虽然难查,但只要一直查下去,总会有人被撬开嘴。
赵永心灰意冷,按下了手印,斩首之日就定在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