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寂静寥落的长街,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不甚明朗的半月挂在天边,晕着一片朦胧的光。
终于,蓬鹗折返回来,敲响了洛宸的房门。
他先是敲了三声,紧跟着又敲了一声;洛宸从里面应了一声;蓬鹗在外面再和两声——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
蓬鹗朝洛宸示意,两人随后转身回房,不消半刻,蓬鹗带着谢无亦,洛宸带着陆晴萱,两边将房间整个换了过来。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总算安稳住下,陆晴萱不禁回想起洛宸方才的安排,佩服她心思缜密的同时,又不免替她感到心累,“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错。”她又为自己解释着说。
洛宸轻淡一笑,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转身在床边的包袱里翻找着:“晴萱,先前买的纸笔,你放在了何处?”
陆晴萱明白洛宸的意思,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挨着洛宸打开另一个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掏了出来。
“玉上的篆纹又细又小,堪若蚊足,只怕不好复刻。”
她很乖觉地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也摘下来放在桌子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不自知地替洛宸研起了墨。洛宸很认真地在桌上铺纸,眸光想是悉数落在那一小摞泛着微黄的宣纸上。殊不知,她的余光却是搁在陆晴萱的身上瞬也不瞬。
陆晴萱专心研墨,自然看不到洛宸这些隐秘到无需掩饰的小动作,也看不到她浅勾的唇角。陆晴萱手法娴熟,能将墨研磨得又纯又细,一时却不能将洛宸的心思再研磨得细腻一分。
“你还找什么?”
洛宸将纸铺好,没有动笔,又转身到她先前打开的包袱里继续找着什么。陆晴萱有些不解,眼神随着她的动作溜了过去,见她在包袱里拿出来一个被树叶包裹的物事,里面是一块过尽烈火,烧得发黑的炭条。
“拿这个做什么?”
洛宸面无表情:“许是晚饭吃得太多,消化不良有些胀气,嚼点炭条治疗一下。”
陆晴萱:“……”
多你个头,你一共没吃多少,倒是显得我像一头猪。
洛宸将墨玉色的眼珠溜到眼角,按着浅笑看陆晴萱语塞的模样,片刻才柔声道:“方才你不是说篆纹细若蚊足,不好复刻,我只是先以炭条勾勒草图而已。”
陆晴萱:“……!!!”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她的武功也能天下无双,定要将这个女人好生揍一顿。
笑闹归笑闹,陆晴萱还是小心翼翼地替洛宸挪了灯烛在侧。柔和的火光一点点勾勒出她的眉眼,在她的一袭白衣上调和出一派温柔,她就像黑色夜空中最夺目的一颗星辰,霜雪后白色天地间最耀眼的一株红梅,极尽风采。
陆晴萱有些迷醉,当事人却不知。洛宸此时正低眉垂首,仔细地以炭条为墨,于覆在玉佩上的薄纸表面小心翼翼地拓印着。几缕青丝随意地从鬓角和耳际垂落下来,遮挡了她的半面芳容,更让陆晴萱有了一种心弦被撩起的悸动。
玉佩本就不大,篆纹纤细,留在被炭条染黑的纸上,亦不过白发丝一样。幸好洛宸心细且谨慎,这些白发丝倒也轮廓分明。
“我猜,你丹青肯定很好。”待洛宸勾勒好最后一笔直起腰身,陆晴萱托着下巴将目光从那纸上移开,偏过头打趣道。
洛宸微微挺了挺她的脖子,想是低得有些久了,闷声应道:“拓印之术,不过求手稳,我不会画画。”
陆晴萱眉眼都笑弯了,原来洛宸也有发憨的时候。
因着她想得越来越夸张,洛宸终于从她的笑中感受到了一丝“恶意”,她抬起头,闷着脸觑向陆晴萱,眼神亦是闷冷地剜了过来。
陆晴萱被她看得一愣,赶紧恢复正常,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装模作样地掩饰道:“你……看我作甚,我脸上没字。”
洛宸的眼中流过一丝笑意,却兀自板着脸:“没有字么?我看有两个,要不照镜子自个儿瞧瞧?”
陆晴萱还要狡辩:“那你倒是说说看,哪两个?”
洛宸眼眸微眯,凑身上前,在陆晴萱的耳边小声道:“狡——猾——”
她声音极轻,又一改先前清冷,软糯的气息轻吐在陆晴萱的耳朵上,陆晴萱禁不住一个激灵。她躲瘟神那般从洛宸的身边起开,双颊飞红,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再朝那女人偷眼,她居然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女人,究竟什么意思?
陆晴萱独自在一边委委屈屈,尴尴尬尬,洛宸复坐回到桌前。她将一杆狼毫用水晕开,蘸了陆晴萱新研的墨,对照着刚刚拓印下来的图案,在一张新纸上一一放大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