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拖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寒风吹得冰凉。
本想去卫生间放点热水暖暖手,也洗一洗刚才在山上被风吹的一脸沙子,然而放了一会儿的水后才觉察这小小卫生间用的是电热水器,而它此时尚未接通电源。
烧滚一炉子水要用的时间太久,现在已经太晚。
正如王明所说,明天是她正式在这里的学徒生活第一天,起迟了不好。时间紧迫,冰冷的水也只能被运用,简单洗漱一下,钻进远比卫生间暖和的被窝。
这真是特别的一天,安荞想。
不仅在于见证了一场小马驹子的葬礼,也在于她真的抛下了一切来到这里。
跟这片草原的初遇,除却孙建发几无掩饰的排斥之外,什么都让她觉得不错。用一种犯贱的受虐心理来说,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苦吃的,找苦头的路上顺便增长些人生阅历,再为她的创作瓶颈期找找灵感和机会。
所以多吃点苦,无论是肉体、精神的,还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有一点算一点,她想,都算是人生经历。
躺下前她还是照常吃了助眠的药,然后看着昏昏暗暗的天花板,等待着困意的来袭。
每天都重复的过程,她早就习惯了。然而让她略有些意外的是,平常这个阶段常常放空大脑的她,脑海里有了在回忆的事。
她在想山上的那个男人。
简单的对话,几乎没有的互动,在这更深露重的荒野夜晚,他的宁静让她在事后回忆时,毫无一个女人在陌生地方碰到了陌生男人的后怕,反而多了些好奇。
他是谁?
他是做什么的?
那匹马驹子对他而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他那双锐利却平静的眼睛太有想象空间,安荞充满创造力的大脑,开始为他构造一个悲惨的身世。
仿佛只有不幸的童年和坎坷的人生才配得上那双眼睛。也仿佛只有一匹离了它,他就丧失了精神支柱的小马,才配得上一个玛尼堆。
那个男人会因为失去了精神支柱而颓颓不可终日,又在日后因为一个美丽的情人而唤醒生活的欲望吗?
那么他该会怎样和那个女人相遇,那个女人又从哪里来,来到这片草原做什么……
想到这里,安荞不禁调侃自己。
搞艺术的坏毛病,总是对显而易见的答案有着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概率,那个男人无非就是村里的一个养马人,跟孙建发一样自家养着马,指望着新生的小马驹给自己带来些经济利益。
这匹小马死了,无非损失点钱。
他今后还会有别的小马。
幻想和调侃并行,助眠药的作用很快填充了脑海。安荞翻了个身,渐渐有了困意。
睡眠来临,然而脑海中的那个男人并未离开,而是跟随着她越来越平缓的心跳,进入了她的梦境。
来到坝上的第一夜,安荞清楚地知道,自己梦到了那个男人。
一夜过去,她醒在闹钟之前。
天光尚未大亮,洗漱完后,安荞一手扎着头发,一手推门到了院子里。哪晓得皮筋刚上了头,一扯就断了。
院子的大门已经开了,但院子里空无一人。
孙建发和林芳都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安荞不习惯散着头发,反tຊ正院子里没人,她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捡了根绳子,往头上一捆,就出了门。
走在布满沙尘的水泥村路上,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村落光亮的样子。
小路两边的建筑低矮,都是不超过三四层的农家院和平房。路边的木头桩子上随意地拴着马,土黄色的蒙古马身上有着不明其义的字母烙印。
注意力太分散,安荞毫无察觉,一阵马蹄声从后而来。紧接的越野摩托的轰鸣,才把她从四处乱转的目光里拉回来。
在越来越近的压迫声中,安荞转过身,率先看到的是马。
红棕色的,土黄色的,银褐色的,白的黑的花的……
七八匹马跑成了凌乱的队伍,挤压着这条小路,带起一溜的尘烟。
她愣了愣,看着领头的白色马儿越靠越近,才想起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将近一吨的庞然大物以高速冲着她奔来,她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
也在那一瞬间,领头的那匹白马在离她一步之遥时猛然转了方向,擦着她的肩膀过去。紧随其后的马匹自动分成了两列,绕过路中央的她,扬着风往前跑去。
她就这样被两队马包围,过快的速度,让她堪堪扎牢的马尾辫都被风激得扬了扬。
生锈的刹车盘摩擦,发出急促的刹车音。
赶着马的越野摩托在安荞身边停下,空中的尘土渐散,车上的孙建发和路上的安荞才看清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