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呆愣愣地抬起眼眸,他玄色的眼底一片深黑, 没有任何的光亮, 恍若窥不见底的深渊。
中央洄流, 残酷冰冷。
仅是对上他的视线,强烈的心悸感就霎时涌了上来。
这是梦魇吧?
可既然是梦魇的话, 为什么一直都苏醒不过来呢?
沈希死死地掐着掌心, 血顺着指缝不断地往下流淌,“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痛意既尖锐又麻木, 却无法再唤起她的心绪。
萧渡玄唇边含笑,将指节插到沈希的唇瓣里,带着恶意捣弄着她的口腔:“为什么不说话呢?”
是啊,她为什么说不出来话?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闪动着,像是冰冷的潮水在不断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才陡地想起来是因为恐惧。
意识到恐惧的那个瞬间,惧怕突然就到了承受的底线,心弦断裂的声音是那般的清脆。
沈希到底是陷入了崩溃。
她的身躯骤然没了气力,眼泪也倏地落了下来。
少女即便是崩溃过去也依然是美丽的。
凤冠霞帔,绛红嫁衣,脸色虽然苍白着,但那唇瓣依然红得滴血,两相映衬,绮媚得几乎惊心动魄。
她方才的笑容是多么甜美。
也是,做了新娘子的人,怎么会笑得不甜美呢?
乐声悠扬,高朋满座。
新娘子矜持端庄,盖头之下是倾城倾国的姿容,新郎官温润疏朗,才干与学识更是譬如芝兰玉树。
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登对。
婚宴依然是盛大华美的,然新娘的纤腰却被别的男人拢在掌心。
新郎倒在地上,胸口被弩箭刺穿,汩汩地往外淌血。
这一幕荒唐至极。
但新娘与那男人却是近乎吊诡的相配,就仿佛是一对真正的璧人。
面白无须的宦官紫袍微动,高声宣道:“平王世子萧言,涉嫌谋逆,即刻捉拿归案!”
平王妃脸色煞白,一声惊叫还未唤出,就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侍女和嬷嬷们满脸惊恐,慌乱地唤着医官。
被禁军所阻隔的宾客瞧不清发生了什么,众人仍陷在巨大的惊乱中,此刻更是惶恐得像是无头苍蝇。
沈希的眼神涣散,目光难以聚焦。
即便听到这样的话语,她也没能清醒过来。
沈希只是凭着本能抬起头,她颤抖着手抓住萧渡玄的衣袖,眸光破碎,眼眶通红。
她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但最终沈希什么话语也没有说出来,就彻底地昏死过去。
长睫垂落的一刹那,泪水顺着脸庞滚落,划破了细微的血痕。
萧渡玄将她一把抱起,他神情冰冷地跨越地上萧言的身躯,在无数军士的扈从之下无声地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见他的面容。
更无人知悉,将那一箭射出的人会是皇帝。
*
昏迷过去以后,强烈的崩溃情绪仍然没有离去。
沈希在黑暗里不断地煎熬着,思绪紊乱,目光所及皆是浓郁的深黑。
她仿佛回到了随着父亲出逃离开上京的那一天,又仿佛回到被齐王追杀拼死逃命的那一夜。
紧张的情绪在不断地攀升,恐惧更是盖住了一切光亮。
沈希惧怕得厉害,哪怕是昏迷着身躯依然在微微地颤抖。
但最终记忆飘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她被人绑架并险些杀死的那个漫长黑夜。
沈希第一次和顾家打交道是在顾长风父亲的葬礼上。
老武宁侯英年早逝,还未到四十就抛下妻子儿女早赴黄泉,但他颇受先帝宠信,权势极高。
萧渡玄的身子不好,二十岁以后才渐渐好转,开始偶尔在人前露面。
为昭示对顾家的荣宠,那一回的葬礼沈希是随着他一起去的。
年少袭爵的顾长风是什么模样,她如今已经记不得了。
沈希只记得在那次的宴席上,顾家有位旁支的叔父一直都待她特别亲近。
嘘寒问暖,关切照顾。
她虽然没什么身份,却到底是跟在太子和乐平公主身边的人,因此常有人想要借着讨好她来谋取权势。
沈希向来都很会处理这些事情。
她疏离又礼貌地回拒了那位叔父。
但他很快就摆明态度,说是并非有所求,他只是觉得她生得很像他不久前病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