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存在感本来就低,檀见深刚刚旁若无人处理那些礼物,以为他根本没发现教室里还有人。
有点像撞破了一个“销赃”现场,时听鹿顿时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檀见深朝她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踩在她如擂鼓的心跳上。
直至快走到她面前,时听鹿呼吸不由屏住。
然后就看到檀见深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瓶玻璃罐,因质地坚硬,罐身完好无损。
他视线不知在糖块还是麋鹿上凝了一瞬,复抬眸望向面前的姑娘,打量了片刻后,终于忆起她有些眼熟。
他伸手将玻璃罐递过去,微沉的嗓音带几分诧异:“原来是你。我们在一个班?”
如果不论前因后果,“原来是你”这四字该是一句动人心肠的话。
难道她的存在感真的这么低吗?
低到同班半个月,他都不知道。
时听鹿心底怅惘的叹了口气,慢吞吞接过他手中的玻璃罐,视线不敢乱瞟,怕暴露心事,她始终低着头,也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内心的自卑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她中考后因为意外伤了嗓子,原来清亮明丽使她引以为傲的嗓音如今变得沉哑不堪。
因为这件事,她消沉了许久,加上吞咽痛苦,还患上了厌食症,骨肉匀停的身材迅速消瘦下去,后来营养跟不上,皮肤也开始隐隐发黄。
高中开学前,她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那个和从前判若两人的自己,终于放声大哭了一场。
她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也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外形。
比起外貌和身材的变样,真正摧毁她的是失去了曾经的声音。
她先天嗓音条件很好,从小时候接触动画开始,就会模仿里面的角色声音,不论男女老少,有时都能以假乱真。起初她以此为乐,后来她越来越热爱这项“游戏”,长大些开始模仿电视剧,了解到了配音演员这个行业。爸妈也发现了她在声音上的天赋,给她报了一些相关的业余兴趣班,还因缘际会参演了几个小型话剧。
谢幕时,满堂喝彩,导演惊喜地拉着她手:“小姑娘,你的声音我是听过最有灵气的,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比起伴随而来的鲜花和掌声,她最为享受的是用自己的声音去调动全身情绪,演绎、创造、构筑一个能带给别人欢乐的声音世界。
声音曾经承载了她全部的热爱,也成为了她日后奋力追逐的梦想。
所以当嗓子坏掉时,对她的打击犹如天塌。
她甚至开始放弃自己。
不愿再和旁人说话,不愿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成为了一个哑巴,懦弱地缩在了龟壳里。
那天应该是晕得太厉害,也许是他身上的气息无声钻进了她的壳中。
仅那一丝罅隙,迫使她说出了“不介意”那三个字。
事后她回想起来十分后悔。
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声音太难听?
还是……根本不会记得呢?
时听鹿抱着那个玻璃罐,突然有些难过。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句谢谢,可自卑将她淹没,叫她难以张口。
她怎么会糟糕到这个地步呢?
又为什么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这样让她心动的人呢?
雾气在眼睛里漶漫,她害怕自己没有出息的哭出声,那样太莫名其妙了。
所以她不发一言,更加莫名其妙的,直接转身就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第四步时,她猛然顿住。
教室内墙壁上挂着一副老式挂钟,此刻正‘滴答滴答’作响,半开的门外刮进一阵穿堂风。
时听鹿心跳声逐渐与风声和钟声齐频。
也许是来自自然的声音,给了她一丝勇气。
她咬了咬唇,登时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去。
檀见深还未转身,看到去而复返的人,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时听鹿走到他面前,将玻璃罐重新递回去,缓缓抬头,目光径直跌进了他那双似清墨般的桃花眸里,心跳声一下盖过了风声,越过了钟声。
她又倏然敛眸,一鼓作气地平声道:“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务室。这罐糖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收下吧。”
这时她第一次庆幸,虽然自己嗓音毁了,但曾经学习的声音技巧没有丢。
让她面对他时,哪怕心跳失控,语气和声音都能维持镇静,毫无异样。
刚刚目睹了他如何料理别人的礼物,时听鹿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
可无论是被他当场拒绝,还是礼貌收下却在无人处丢弃垃圾桶,她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当哑巴,唯独不愿在他面前失声。
因为她知道,以后她将有无数的缄默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