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的朝会,是正月十四。
竞咸帝登殿,乍看依旧威严雍容,细看又好像有点什么不同。
越国以玄、紫二色为尊,平日里,甭管绣娘们的纤巧玉指能绣出多少天工之巧,也都因为陛下衣着不喜张扬,而明珠暗藏。
皇上乌漆嘛黑的一身衣裳上大都是暗纹精绣,至于绣得到底是龙还是虫,真的是屁嘛看不清。
今儿不一样了,陛下黑衣外面罩了件拢香氅。
纱薄的料子上,绣得是山河多娇,随着他动作产生光影交叠,恍如云动水流。
景儿都是活过来的。
而这衣裳最妙之处,非是绣工,而是绣线。所谓“拢香”就是源于绣线的味道。
制线的原料是种产量极低的花藤,似木似草,非得是野生的才行。单是结香就要三十载往上,摘采之后,搓磨成发丝般粗细的绣线,要百来道工序,只要有一道工序错漏,便会前功尽弃。
据说这线,四季四味,香韵层次分明,就连穿衣人的心绪变化,都能引得香味变化。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但天花乱坠这么一大堆噱头,归根结底必得的一个结果就是——千金难求。
颇受越国权贵追捧。
满月知道,皇上是特意打扮的,因为萧玉要回来了。
竞咸帝登殿坐定,示意群臣奏本。
近来朝上糟心事委实不少。纪深夭折、萧玉重伤、许氏父子还未发落……
只因现在还在年里,谁都不乐意去戳皇上肺管子。
于是,诸臣敷衍了事,报喜不报忧一番之后,消停了。
竞咸帝道:“诸卿无大事。朕倒有两件,说与诸位听听,看如何定夺得宜。”
陛下发话,群臣自然安生听着:
第一件事,年前小商贩罢市,虽然面儿上得了个圆满,但那些看市不过是仗势吃利的爪牙,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还没揪出来呢,这大砍刀让谁去挥,你们推举个人选;
第二件事,自从丰年不在旬空府坐镇,蚩尤道一带就凝聚出一股不知底细的势力,但甭管是谁,只要集结,朝廷就得过问。
头一件事,明眼人看得出,皇上就是想交给满月去办,岔头一开始就是他揪出来的,该着他做完,于是顺水推舟地让纪大人众望所归了;
至于第二件事,朝臣们面面相觑,闻所未闻,都不知道陛下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满月回头望向司慎言,悄悄跟他比了个点沧阁的暗语:是你吗?
为了对付杜泽成?
下一刻,司阁主公然在金殿上传音入密:晚上悄悄的,只告诉你一个人。
满月似笑不笑地剜了他一眼。
大殿上公然眉来眼去之余,纪大人正好看见殿口御道上,御前太监失里慌张地跑过来。
“报——”
长音儿拖进金殿。
“陛……陛下……”御前太监急急忙忙见礼。
皇上看他那御前失仪的模样,就心烦了。上次见到这种仪态,是纪深出事那天,太不吉利了。
今儿本来是个好日子。
“谁教你的规矩!”
竞咸帝从前是不大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他顶着个六亲不认的名儿,对宫女太监其实从未苛待过。
今儿,突然发火,群臣立刻跪道:“陛下息怒。”
皇上一挥袖子:“行了,起来吧,”指着那小太监,“什么事?”
“回……回陛下”小太监努力平稳气息,“流勒的冢宰大臣……越狱了……”
什么!
皇上喝问:“天牢重地,他如何挣脱束缚的?”
太监答:“他……自断了一只手。”
“没有铁器,他如何断的手?”
朝上一时议论纷纷,但满月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是用蛊虫接骨续肉的那只手脱落了。
“他定是用了妖法,那只断手,短短个把时辰已经萎缩发紫了……而……而且,”小太监磕磕巴巴,“他还劫走了许小楼。”
以许郁离的本事,天牢劫人,确实并非绝无可能。
皇上一听就急了,从龙椅上一跃而起,向丰年道:“丰爱卿,快!准九野营入都城,玉儿正要回来,那贼人在流勒就想要她的命……快去!”
情急之下,语无伦次,但目的很明确。
突发这等闹心事,朝会不大会儿就散了。
皇上旋即准备率禁军“御驾亲征”,被文武群臣跪成人墙拦下——您还是宫中“中军坐镇”吧。
九野营入城,动静一下就闹大了。百姓们被吓得无事闭门不出,都以为大过年的要打仗。
但也许是阵仗太大了,那许氏二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九野营、绣衣使者、禁军全城搜掠,自晌午到日落,别说人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眼看快上灯,萧玉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