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很挑食,矫情到营养不良,吃饭比登天还困难,又爱乱动,跟个小祖宗似的,特别不好管。
那时候陶姝萍长发及腰,经常梳一个蝎子辫,而林枳也是慧眼如炬,就喜欢那辫子,唯独抓着他妈头发时,能像被施了法一样安分点。
为了让他好好吃饭,陶姝萍当时二话没说,十分果敢地就把辫子剪了给他玩。
后来再玩没玩,林枳也不记得了。
林枳靠在厨房门边,深深地注视着他妈。
平日里在钢琴键中跳跃的、漂亮的手指,捻起菜也是堪比秀色可餐一样有观赏性,系着围裙,随意挽长发,一绺碎发落在侧脸,有点家庭主妇的感觉了。
林枳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走回厨房说:“妈,我帮你一起择吧。”
陶姝萍愣了一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天天跟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似的被供着,还会择菜呢?”
“那也是你和我爸供的,要算账找他去算。”林枳嘟囔了一句。
陶姝萍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递给他一小绺绿叶菜。
“会择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
林枳用指甲抠着菜根的沾着泥土的外皮,择完后转到手心里捏着,再去取新的一根,发现自己就没法顺手握着没择过的一绺,两只笨手来回打架,怎么用怎么别扭。
陶姝萍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势展示给他看:“用这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择……”
林枳照猫画虎地尝试了两次,逐渐上手熟练起来。
“妈,你当初怎么想学钢琴的呢?”林枳垂着头,突然问。
陶姝萍打开水龙头,把择好的菜冲进水里:“你姥让的。”
“那你当时喜欢钢琴吗?”
“不喜欢啊,当时年纪小,身高不够,连椅子都坐不上去,你姥每次要把我抱上去,手就给我按琴键上,硬逼着我学,我每次都边哭边弹。”陶姝萍低头洗干净菜上的泥土,“等我以后长大了,慢慢也就喜欢了,而且很感激你姥姥逼着我。”
林枳沉默着继续择菜。
陶姝萍用余光扫了眼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张了张嘴,又止住。
母子两个各怀心事,齐齐沉默,厨房内只有哗哗的水流声不断。
半分钟后,陶姝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钢琴就是磨性子。或者说,学哪门技艺,哪有不吃苦的。”然后把洗好的菜放进了干净的盆里,看那边林枳手上的活也完工了,就把他撵出了厨房,自己开始切菜做饭。
林枳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在门口向厨房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转头上楼。
二楼拐角第一间房间,是家里的琴房。
他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窗帘的白纱被门口带来的微风轻拂而动,细小的灰尘钻进鼻腔。林枳扫了扫眼前的灰,慢慢走到钢琴旁,指尖擦过琴盖,就像跟自己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思想斗争的时间很久,但当他掀开琴盖的那一刻,一整套流程顺势行动得飞快,生怕有所后悔,一瞬间冲破了始终纠缠的雾霭般,他端坐在钢琴前,动作又再次放缓,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端起手,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第一个音被按下去。
林枳心头一颤。
久违的音节,直白又熟络地从他的指尖下发出。
紧接着,左右手的手指接着配合着按下去。
并非是刻意,而是多年形成的肌肉习惯,在林枳自己还没有谱子的意识时,手指就像有生命般,自然地落在黑白键上,流畅地起落,像在万丈红尘中用音符开出一朵花来。
是《穿越时空的思念》。
他当时高一刚入学时,在迎新晚会上,弹奏的就是这首曲子。
那年迎新晚会临近还有一天彩排时,报名钢琴独奏的同学家里突然出了丧事,没法登台,负责晚会的老师因陶姝萍的关系找到了他,请他去弹一首临时救场。
林枳没拒绝,虽然那时距离银龙杯变故的时段更近,可但是却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厌恶弹琴,甚至是有些期待的,将一首陌生的曲子连续练习了一整晚,十分有奔劲儿。
直到现在,他依然牢记这段旋律,根本无需看谱,他轻轻地闭着眼,仿佛是陶醉,又像思绪飘浮到云雾外。
他听着琴声,享受着指尖下的跳跃,感觉灵魂深处的血液都苏醒沸腾了。割裂的很久的一块心头肉,忽地又重新贴合身体。
不可否认,他对钢琴,的确有不可割舍的特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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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复式楼外站了许久的韩君泽,愣愣地顿在路灯下。
他抬头仰望着二楼的光亮,琴声从窗缝传出来,温柔地沁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