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情状简直同梦中情状一模一样。
丁灵一时分辨不出是梦是真,极艰难才把目光从男人白得夺目的足上移往一边,“虽然过了火龙,毕竟是冬天,鞋都不穿一双……”
“嗯……你说的是。”
丁灵道,“去穿了鞋来。”刚转过头又转回来,“衣裳也穿上。”
“好。”男人应一声,仍然靠在那里不动。
丁灵催促,“去呀。”
“等一忽儿……”
丁灵皱眉,见他力倦神竭模样,没了看奏折的心思,走过去摸他前额,不热,便放下心,“你怎么了?”
男人被她一碰便闭上眼,喃喃道,“就是……没有气力……”
毕竟卧床半月,必是虚得很。丁灵俯身拉住他冷冰冰的一双手,“那我们回去。”
阮殷摇一下头,“我不想回去……”脊背顺着书阁慢慢往下滑,丁灵拉他,没拉住。男人坐在地上,脑袋抵住墙壁,一双手仍然握在丁灵掌中。男人仰着脸,看着她,薄薄地笑,“你忙你的……让我留在这里……”
“我忙什么?”丁灵乐了,“我有什么可忙?”往他身前盘膝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后头?”
“不知道。”男人摇头,“醒来不见你,找了一会。”
丁灵此时才见他足上沾了泥尘——老祖宗卧房清砖地是一尘不染的,他必是走去外头,遇上阮继善,打听自己在后头书房,又走回来。
难怪没有气力。
丁灵握一握他的手,“你在这等我。”自己去前头,回来时臂上搭着斗篷,拿着银瓶巾帕等物。
阮殷眼巴巴地看着她。丁灵一扬手,把斗篷兜头掷在他脑袋上。男人打从看到她便生出适意的恍惚,只不想动弹,被斗篷遮盖也没反应。
丁灵看得发笑,扒开斗篷露出男人面貌,“老祖宗这是傻了吗?”
阮殷含笑不语。丁灵掰开他冷冰冰的手指,塞进去一只手炉,又合上,“既傻了,便别动,我伺候老祖宗。”
第46章 石中火
阮殷恍惚地闭着眼笑, “姑娘就是说话好听……姑娘去问问外头叫我老祖宗的,谁敢不听过我的话……”
“我也听。”丁灵把银瓶里的滚水倾在盆里,拧一条热巾子,口里道, “老祖宗有什么吩咐?”伸手握着他足踝, 手用热巾子擦拭泥尘。男人的足踝精致漂亮,又极白皙, 是没有任何挑剔的赏心悦目。丁灵在梦中就被他吸引, 握在掌中,触手有如凝脂膏玉,比想象更加动人。
阮殷犹在喃喃自语, “你若是听我的,如tຊ何在搅这——你做什么?”他冷不防被她握住,睁开眼, 瞬间如被雷击,游离的意识回归,灭顶的惊慌直冲天灵, 立刻浑身紧绷, 急叫, “做什么……你放手。”
丁灵停住。
滚热的巾子携着过高的温度漫过冰冷的皮肤, 带来令人瑟缩的战栗。男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丁灵握着自己惨白嶙峋肮脏的足,亲手给他擦拭。心理冲击过于巨烈,男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别……”他甚至在哀求,“你别……你放手……”
丁灵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 衬得自己同登徒子无异。她尬在当场,讪讪放开, “那……你自己擦。”
男人心魂俱震时忽然足上冰寒,被她掷下。抬头见丁灵站着,背对自己。他像被突然从温暖的茧房中活生生拖出来,扔在荒无一人的空原上。白日的恐慌死灰复燃——她有了健全美好的少年,这个阴暗角落里的老太监终于被抛弃了。灵魂被冰冻,意识根本不能抵达大脑,男人脱口道,“你不要我了。”
丁灵正要去取奏折,闻言慢慢转身。
阮殷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目大睁,口唇发颤,“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百倍地慌乱起来,“回……要回去……”便往外走。他久病卧床气力不继,挣扎半日才勉强爬起来,堪堪走出三步,双膝发沉又跌坐在地。
男人近乎崩溃,抱膝坐着,前额抵在膝头,把自己紧紧地缩起来。黑长浓密的发散在身侧,铺在清砖地上,像缚住他的囚网。
丁灵听见那句话还来不及高兴,又被兜头浇一盆冷水。久久叹气,走过去碰一碰男人黑发的头,“起来。”
男人一动不动,面容尽数掩在臂间。
“阮殷。”丁灵叫着他的名字,“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男人根本连呼吸都停了。
丁灵便知他的心理囚牢不会轻易消失,便转了话头,“帮我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