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佩高唬得脸色发白,“爷爷?”
阮殷慢慢停下,狞笑道,“都依他。你亲自去盯着——照他的意思办,要烧得只剩一把灰,最好连灰都不剩。你现在就去!”
“爷爷三思——”
阮殷语厉声道,“你要违令?”
“不不不不敢——”阮佩高连连磕头,“爷爷有令,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还不快去?”
“是。”阮佩高又问,“那发信请耆老,还有丧仪——”
“你不识字?”阮殷尖利地叫,“什么丧仪耆老?烧成灰,撒了——”
阮佩高连声称“是”,便爬起来,连滚带出去。
丁灵看他离开连忙赶到前头。阮殷失魂落魄坐着,满面诡异的潮红,口唇如血,看见丁灵仓皇地叫,“丁灵。”
丁灵握住男人薄薄的肩,“怎么了?”
“没事。”阮殷神经质地摇头,“我很好……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他说着,忽一时顿住。
丁灵俯身,同他平视,“阮殷?”
男人双唇紧闭,推她离开。丁灵站着不动,男人终于忍耐不住,身体前倾,“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尽数打在丁灵身上,鲜血浸透衣襟,烫得惊人。丁灵只觉心跳都停了一拍,“阮殷?”
男人呕出一口血,如同被人抽了魂魄,身体没有筋骨,水一样往地上流去。丁灵用力撑住,将男人半身掩在怀中,黑发的头正抵在自己心口。
男人面上血色飞速退走,变作纸一样白。他只觉眼前万花筒一样乱转,脑中插了一百根绵针,疼痛太巨,男人陷在万针锥心的幻境中,胡乱地叫,“……拿走……拿走……走……”
要去请大夫。丁灵往外看一眼,想走,阮殷这样却不敢离开,正纠结,外头有人叩门,阮继善在外道,“爷爷万安。佩高走了,走前命我等过来伺候,爷爷可是身体不适?”
丁灵急叫,“快进来!”
阮继善进来时,阮殷早已经疼得神志不清,除了不住地叫“拿走”,说不出一句话。阮继善看见丁灵遍身鲜血,“怎么了?”
“看了信,就吐血了。”
阮继善脸色雪白,“我立刻去太医院,请夏院正。”
丁灵催促,“快去。”
阮殷疼痛稍退,“丁灵。”
丁灵抚摸男人冷冰冰的面颊,“还疼不疼?”
阮殷摇一下头,“我又失态了。”
“你很好。”丁灵道,“去躺一会,好不好?”
阮殷柔顺地点一下头,任由她半扶半抱拉起来。丁灵气力小,阮殷虽瘦,却撑不住,两个人磕磕绊绊,等阮殷终于躺在枕上时,已是淋漓出了一身汗。
只这么一会儿,男人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他本就生得白皙惊人,眼下看着跟只活鬼一样,“丁灵……”男人奄奄地叫她,“你让他们走。”
丁灵回头,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屋子,胆战心惊道,“都走了。”
阮殷“嗯”一声,闭着眼睛微弱地呼吸。那张纸一直悬在他手边。纸上廖廖数语,丁灵一眼看完——
吾生无幸,无一子嗣。阮殷阮齐二人,忤逆狂悖,畜生不如,为人不能继吾衣钵,为鬼亦不能继吾香火。吾无颜对列祖列宗,吾身死后,一火焚之,骨灰洒落山川河海,吾身不入祖坟,吾魂不入宗祠,不受祭祀,不许任何人为吾戴孝守灵。
丁灵看得心脏骤缩,眼眶剧痛,摸索着握住男人冰冷一只手,胡乱道,“别怕,没事。”
男人没有一丝气力,脖颈软垂,稀泥一样躺着。听见声音只是微弱地撑起一点眼皮,“……我很好。”
丁灵捧着男人瘦削的脸颊,“是,你一定要很好。”指腹捋过男人有些锐利的眉峰,“你一定会很好。”
男人空洞地睁着眼,“死了,都不让我戴孝。做鬼都不肯见我。”大颗泪珠从男人目中滚下,砸在枕上,溅出一小片深色水痕。男人木木地,“忤逆狂悖……畜生不如……”
丁灵听不下去,“不许乱说。”她双手捧着他,强扳着同自己对视,“再说我要生气。”
男人被迫收声,迷惘地看着她。丁灵道,“阮殷是我要带去家乡的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男人大睁着眼,目中慢慢蓄了泪,渐渐不堪重负,沉甸甸地滚下来,尽数洇入枕褥,从一小块变作一大片,湿漉漉的。
男人筋疲力竭,眼皮坠下来,昏睡过去。
阮继余进来,“姑娘,夏院正来了。姑娘随我暂避。”
丁灵依依不舍看着昏睡的男人,一步三回头,仍旧避到帷幕后。不一时阮继善引着须发皆白的老者进来,丁灵便知这是当今名闻天下的再世华佗,神医夏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