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殷羁廷狱三月,旨意车裂,行刑于闹市,人俱拍手称快。丁灵沉默下来,久久道,“树敌太多总是不好,你还是——”她纠结半日,乍着胆子道,“还是改了吧。”
阮殷愣住。
丁灵说完便后悔了,这个人不是南并州的阮无病,而是权倾朝野九千岁阮殷,同他说这种话,自己应是飘了,急急往回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丁灵。”
丁灵被他打断,“什么?”
“我很高兴。”阮殷一瞬不瞬盯住她,含着一点笑,“我知道啦,我会改的。”
挨了骂还这么高兴,这人怕是烧得厉害。丁灵忍不住又去摸他脑门,是有一点热度,却还算好,“你高兴什么?”
“你说什么都是为我着想,我当然高兴。”
丁灵一滞——这个人真是聪明太过。便叹一口气,“你明白就好,我小时候总听老人说——越是登高,越应思退。你这么厉害的人,没想到罢了,想到了,便能做到。”
阮殷极轻地“嗯”一声,“我记住啦。”
丁灵忍不住笑,“以前不知道,老祖宗竟这么听劝呢?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便问他,“你还有点发热,容玖可来看过没有?”
“看了,庸医。”阮殷道,“让我睡觉。”
容玖昨天就说了——这是心病,吃药没有用。丁灵便同他商量,“那你赶紧听庸医的话,睡一会?”
阮殷自打醒来一直郁郁,此时云开雾散,油然便生出振奋来,“睡不着,肚饿。”
丁灵又被逗乐,直笑得发抖,“如此,老祖宗且等着,小女这便给您寻吃的去。”便走出去。走出快半里地总算瞧见阮继善,“你们当的什么差,让你们老祖宗在里头挨饿?”
第38章 拜帖
阮继善立刻叫冤, “这话怎么说——莫说饭食,汤粥小食送了八百回,爷爷一眼都不肯赏么。”
“现去做,赶紧送来。”丁灵要走, 又站住, “千岁府如此阔大,住哪里不好, 为什么在这个枫林子里?不行, 这地方太荒僻了,万一来个刺客,如何应付?”
阮继善愣住, “什么刺客能混到我们府上?”
丁灵一滞,“那也不该大意。”
“姑娘放心,爷爷平常不住这里。”阮继善想一想, “枫林那刚建起来,爷爷许是图新鲜,过一段腻了, 必定是要搬走的。”便告辞安排饭食。
丁灵回去。
阮殷坐得笔直, 望眼欲穿地盯住门, 看见丁灵进来便探身叫她, “丁灵。”
丁灵被他的殷切模样逗乐,“怎么了?”
“怎么这么久?”
“你这地方跟野地一样,走出去一里地才寻见人。”丁灵道, “住这里有什么讲究?”
“没有,我喜欢。”阮殷拍拍榻沿, 示意丁灵坐过来,“我让他们建的屋子, 像不像西冷河?”
丁灵走过来坐下,趁便把坠下来的锦被拉高裹着他,“西冷河……你是说雷公镇?”
“嗯。”阮殷小半边下巴被她掩在锦被里,等挣脱出来才道,“我很喜欢雷公镇。”
丁灵忍不住逗他,“闹疫病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阮殷正在低头整理锦被,闻言凝在当场,久久道,“你不要问我这个。”
丁灵其实已经察觉自己唐突,说完自己正后悔,听到这话倒固执起来,“为什么不能?”
“我是个阉人。”阮殷垂着头,指尖没有意识地划拉着锦被万字织绣,“我不能。”男人黑长的发垂着,面容便尽数掩在阴影里——分明置身锦绣,却像禁锢在囚笼深处。
丁灵心中不快,咬牙冷笑,看对方是个病人,勉强忍耐。
二人正僵持,门外两声轻叩。阮殷隐秘地松一口气,“进来。”
木门从外打开,阮继善一手提着个食篮,一手提着个炭炉进来。丁灵走去接过食篮。阮继善布置了炭炉,要献殷勤时才见阮殷坐着,心灰意冷的模样,不敢触霉头,便道,“爷爷慢用。”走两步又献殷勤,“姑娘也慢tຊ用。”
丁灵忍住气,“用饭吧。”
阮殷掀被下床,踩着木屐走到案边。因为他还在病中,厨房备的是清淡的八宝菜肉炖热锅子,配的白玉粳米饭。
阮殷坐下,半日不见丁灵,回头见她仍旧立在原处,紧张道,“你……用一些?”
“不吃。”丁灵生硬道,“吃过了。”
阮殷一滞。
丁灵看着他目中光亮如萤火熄灭,总算记起“不许再刺激他”的医嘱,“我在山上同阿奶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