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殷站着,嘴唇都在发抖,艰难声辩,“没……我没有拿他怎样……”
丁灵跪在地上,平静道,“老祖宗不计前嫌,大恩丁府上下粉身难报,我回去转告家兄,从此静思己过,诚谨任职,绝不辜负老祖宗厚望——”
她一口一个“老祖宗”,直听得阮殷两耳嗡鸣,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丁灵说完伏身下去,磕一个头,又抬起来,“今日老祖宗抱恙,小女不敢打扰,这便告退。待老祖宗大安,再来磕头。”
阮殷这一句话总算听懂了,生硬道,“不。”
丁灵已经要站起来,闻言又直挺挺跪回去,“老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什么吩咐……”阮殷仓皇道,“我吩咐什么……”他一手撑着书案站在那里,指尖掐得青白,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里。男人本就白皙惊人,此时看着没有一丝血色,活鬼一样。
丁灵平平看着他,“老祖宗既无吩咐,祖母在外等候,小女这便告退。”不等他再回绝,转过身便往外走。
“丁灵。”
丁灵装作没听见,拉开门。
男人的声音尖利起来,“丁灵——”
丁灵站住。
“你不能走。”男人道,“你若走了,我——”
丁灵回头,“老祖宗待欲如何?”忍不住冷tຊ笑,“难道杀我全家?”
男人身体摇晃,却笑起来,“杀你全家就能威胁你?”
丁灵见识过这位权宦权势滔天,却不知他究竟能疯到何种田地,其实不敢惹他,“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各不相干——老祖宗不要拿我家里人说话。”
“他们威胁不了你?”男人变态地高兴起来,“那谁能威胁你?”
丁灵不答,“老祖宗脸色不好,还是赶紧休息吧。”
男人听若未闻,“你不能走,你走我就去死。你能看着我死,便走吧。”
丁灵气得要笑起来,“老祖宗自便。”摔门而去。木门“碰”地一声合上。丁灵屏住一口气走,初时还算缓慢,渐渐越走越快,如同飞奔,等到矮枫林口又慢下来。
四下里无人,不见一个侍人影子——此处如此荒僻,很难想象就在青砖墙外,半个中京城的显贵高官们翘首以盼等在外头,只为谋得那个人看一眼。
丁灵原地等半日,仍然不见人来——阮继余兄弟二人跟消失了一样。
丁灵只能走回去。红枫林跟来时一样寂无人声,清溪畔屋舍依旧,门却是虚掩着——她走时应没有闩门。丁灵默默叹一口气,推门进去。
室内帷幕依旧,昏暗依旧。只有男人换了个姿态,脊背抵住短案一只脚,勾着头,屈膝坐着,雪白一双足踩着深黑色青砖。男人缩着身体,浑似吉光片羽一段旧影,碰一下就会消失。
丁灵掩上门。木门撞击声惊动了他,男人一动不动,厌倦道,“出去。”
丁灵站着不动。
男人道,“出去。”便焦躁起来,他不抬头,指尖在地上胡乱摸索一气,碰到一物劈手便掷。
丁灵侧首,险险避开,竟是一枚白玉印鉴,玉质极坚,如此撞击仍然完好无损。丁灵原不理会,看见其上四个字生生一激灵,拾在手中。分明刻四个篆体——奉天法祖。
丁灵生生一激灵,“这便是红印?”
男人猛抬头,“丁灵?”
丁灵握着印鉴走过去,把印鉴放在短案上,“天子御宝怎么能胡乱摔跌?”
男人摇头,他仿佛没了神志,只是迟滞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近,看着她放下御宝,看着她退后时终于忍不住,身体一倾扑上去,不顾形象抱住丁灵双膝,仰面叫,“你别走。”
丁灵看着男人状若癫狂,忍不住伸手摸他前额,果然烫得惊人。她费劲巴拉给自己筑起的坚硬的壳瞬间碎一地,脱口便骂,“烧成这样怎么还坐在地上?”
男人疯狂摇头,如瀑的长发随着动作胡乱摇摆,便裹了满身,“你不能走。”他叫着,“你不能看着我死。丁灵,还没到时候,我不能死。”
“死不了,去躺着。”丁灵要拉他起来,倒被他坠得站不住,只能蹲下。男人就势扑在她肩上。丁灵只觉男人热火炉一样的身体搭着自己,这人着实烧得可怕,难怪胡言乱语。
男人贴着她,“不是老祖宗,我是阮殷,丁灵,你叫我阮殷。”
丁灵一滞。
男人不得回应,五指用力便掐在她臂上。丁灵只觉两臂生疼,耳畔男人的声音尖利地叫,“你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