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入内。
“中郎将李许长女秉性端淑,堪为良配,着赐婚御前侍讲宋渠,太常寺择吉成礼。中京戍都督丁定远之孙丁南嘉温顺恭淑,着赐婚南宫总管太监阮殷,陪伴守灵,二人无旨意俱不得返京。”
一个时辰前丁南嘉还是未来的探花郎夫人,转眼沦落成太监妻子,就是个对食——内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着脸,呆滞地看着屋子里两位至尊。
皇帝哼一声,“还不去?”
内监恍然,一溜烟跑出去传旨。
“旨意出去必定中京哗然,朕命大伴不再返京,也是为了大伴着想。”
阮殷不冷不热道,“陛下处处为奴才打算,奴才点点滴滴都在心里。”便道,“今日天晚,陛下回吧。”
皇帝脱口道,“那你呢?”
“奴才今日行事轻狂,心中难安。”阮殷道,“陛下容奴才留在此处静思己过。”
皇帝便站起来,“你不随朕回京?”
“奴才便不去了。”阮殷道,“奴才在此,一则思过,一则为太后祈福。婚事一了,奴才即往南宫。”
皇帝自从得知净军围山,早做好今日不能脱身的打算,没想到阮殷如此轻易放他。大喜过望,却故意正色道,“这门婚事丁太傅未必乐意,大伴需早作打算。”
一拂衣袖便往外走。
屋室一空,阮殷顿觉疲倦入骨,身子一沉跌坐在地。便听屋外叫喊声铺天盖地传进来——
“陛下既已赐婚,怎能收回?臣乞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我一门忠烈,孙儿南嘉身家清白,怎能嫁与宦官为妻?”
“陛下——”
阮殷扑在桌案上,一墙之隔天塌地陷的嚎叫声魔音一样源源不断送进来。他默默听着,勾着头,无声冷笑,用力掐住桌案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往外走。
第89章 末日
此时天已尽黑, 皇帝立在院中仍未脱身,身前一左一右跪着丁老夫人和宋闻棠。丁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打得傻了,鬓发凌乱满面惊慌。宋闻棠虽然跪得笔直,亦是目光发直面白如纸。
两个人不依不饶围着皇帝哀求。
皇帝被阮殷逼迫还能说个不得已没办法, 被这两个人拦着恨不能直接一脚踹飞, 奈何此处一个侍人也不见,自己竟脱不了身。便转头大叫, “庆莲——庆莲——”
李庆莲同丁灵避在菩提林深处, 如同耳聋。丁灵这半日过去已经接受了阮殷逼宫的现实,便破罐子破摔等着。听见丁老夫人哭叫的内容便知道阮殷在里头已经得手。叹一口气,“真是疯了。”
李庆莲隐在树后看着外头, “还没完呢。爷爷待姑娘之心至诚,姑娘今日都瞧见,万不能辜负。”
丁灵不答, “叫你呢。”
“我不去——我现时出去必遭猜忌,让他叫吧。”李庆莲说着话,将衣裳撕得破破烂烂, 帽子也扔了, 抓两把土糊在面上。蹲在地上泥猴子一样看着丁灵, “姑娘不要现身。奴才方才说的话姑娘记牢——等爷爷离了中京, 万无一失。”
丁灵点头,“去吧。”
李庆莲转过身借着黑暗的掩护从菩提林中潜走。
“尔等在此纠缠,要抗旨么?”
是阮殷。丁灵听得心跳都漏一拍, 隐在树后探头。阮殷从内室走出来,看上去神色还好, 只是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唇又病态的鲜红, 竟有些骇人。
大晚上这么一个人立着,仿佛平地里窜出来一只活鬼。
在皇帝面前那两个人还止不住地大呼小叫,等阮殷现身居然齐齐收声。皇帝终于清静,竟隐秘地松一口气。
阮殷目光从二人身上平平扫过,“回话。”
丁老夫人伏身埋在地上。宋闻棠不忿,硬梆梆顶一句,“微臣怎敢抗旨?微臣正是遵从旨意,陛下早已赐婚,天子之命一字千钧,怎可朝令夕改?”
“朝令是圣意,夕令亦是圣意。”阮殷冷笑,“宋侍讲这话说得稀奇。怎么?圣旨如你愿你便遵旨,不如你愿你便要抗旨?”
“这话还与千岁。”宋闻棠梗着脖子道,“南嘉小姐是臣未婚妻,千岁公然夺人所爱,臣不能服!”
“宋侍讲慎言,谁是你未婚妻?”阮殷转向皇帝,“天色已晚,悬山寺道路难行。陛下移驾回宫吧。”转头叫一声,“来人——”
两名净军悄无声息从后掩近——这二人分明就在左近,方才皇帝受困,居然躲着装死。皇帝一口恶气冲上来,但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他也懒得说话,自己同净军走了。
阮殷看着人走远才道,“宋渠,旨意既定,再无转圜,你再有言语辱我未婚妻子,休怪我手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