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殷在她身上又粘了许久才道,“我不认识她。后来听说是宋渠的未婚妻子。”
阮殷不认识,那不论是谁,肯定不是丁南嘉——丁灵隐秘地松一口气。
“我要走已经来不及。皇帝带着三台阁宰辅和跟随亲卫入殿……”
“后来呢?”
“这种事被当场撞见,便只能入廷狱。”阮殷道,“我以前自从入司礼监便从没受过委屈,心气又高,被人攀诬更加生气。中京三军都是我的部下,见不到我便聚集狱外哗变——皇帝只能仍旧放我出去。”
丁灵听得胆战心惊,这些史书根本没有记载——阮殷毕竟是奉了秘旨变法之臣,替皇家变法,替皇家背锅,后头还有西州作保,如果只是一个女人的事,皇帝未必就杀他,可是闹到三军哗变,谁都保不了。
果然阮殷道,“我在敬天殿时就已经非常憎恨所有人,出狱以后更是看谁都不顺眼,每日只管醉生梦死,侍人稍不顺心便打一顿撵了,慢慢没有人肯接近我……慢慢与我离心。后来中京三军我失了两军,只剩一个净军成不了气候,穆王想保我性命,让我去西州。皇帝不肯,命禁军拿了我。那些弹劾折子你都见过,以前比这个更多百倍,我在狱中三个月,罪名成山成海——旨意下来,车裂。”
身体残缺是阮殷最为深重的心结。按他的叙述,当日敬天殿里看到他身体残缺模样的人不要太多,而且不乏朝中重臣——衣冠楚楚人上人跌落泥尘,被人像牲畜一样围观。只怕阮殷当时就已经精神失常,才致后头行事颠三倒四,处处授人以柄。
设计敬天殿陷阱的人必定是非常了解阮殷的。一个女人不可能扳倒一代权宦,可是阮殷的心病会让他一步一步自己走向死路。
丁灵想一想,“你查过没有,敬天殿是谁设的局?”
“没有。”阮殷摇头,“我那时候……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在乎,每天除了吃酒就是吃酒,过得乱七八糟,再后来入狱,想查也不能够了。”
丁灵叹气,“怎么能不查……祖宗,你那时候是不是不想活啦?”
“不是。”阮殷道,“我只是不想见人,我也不在乎。”
“是不是宋渠?”丁灵说着又摇头,“不是他。”以她对宋闻棠的了解,他不是如此下作的人,更何况拿自己未婚妻作赌,青史留一笔丑闻,对他一代清流名声百害无一益。而且宋闻棠并不是阮殷的近臣,不可能这么了解他。
“你不用担心。”阮殷道,“当日引我去敬天殿的人我已经处置了,而且我已经交权,这一生都不会再去敬天殿,不会再那样。”
有她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阮殷发疯精神失常。丁灵定下心,便欢喜起来,“那咱们去放河灯,把那些倒霉事都忘了,好不好?”
阮殷从未同人提起前生旧事,说完便觉心中垒块如沙堤入海一泄而空,出奇地困倦。他根本不想动,却不能扫兴,用力挤出一点笑意,“好。”
阮殷不能露面,丁灵便自己下车,往集市上挑两盏灯拿回来。阮殷正伏在枕上昏昏欲睡,见她回来撑起一点眼皮,“两盏么?”
“我听说河灯是给亡魂的话。”丁灵点头,“所以买了两盏,一盏给你,一盏我有用。”分一盏给他,另拿纸笔,“你有话可以写给他们。”
“他们?”阮殷问,“谁?”
丁灵看着他笑,“你难道没有话想同他们说?”
阮殷低着头半日不动,转头见丁灵已经在开始纸上勾勾画画,忍不住凑过去,刚探头便被她推开。丁灵含笑斥道,“不许偷看。”
阮殷气滞,“你给谁?”
“不告诉你。”
阮殷越发不高兴。丁灵不理他,他坐着无所适从,握着纸笔许久无一字落纸,“我不写了,我既还活着,他们必定是不高兴的,我写给他们,他们在底下都不能高兴。”
丁灵回头道,“那更要写了——让他们不高兴,我才能高兴。”伸手夺过灯,“你不要,两盏都归我。”飞速勾完两张纸,折作两个纸方儿,塞在河灯里,“你在车上等我,我放了灯咱们回家。”
阮殷拉她,“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不能。”
阮殷锲而不舍,“丁灵——”
丁灵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那你告诉我,这两盏灯都是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