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
“是。”阮殷道,“我死过,你信我——”
丁灵不答。
阮殷以为她还在怀疑自己,攥住她,拼死剖白,“我就要死了,我被他们杀了,车裂,被他们分作三块……四块,也许是五块——”
丁灵心下剧震——他居然真的知道。她瞬间只觉世界颠三倒四,耳畔嗡嗡作响,等丁灵终于寻回认知,男人已经烧得神志模糊,陷入高热的胡言乱语中,“埋了我吧……风吹得我好疼……好疼啊——”
“阮殷!”
“疼……别把我扔在那里……”
此时已是深夜,车内没有点灯,御街漆黑,只有车外净军的火把的光透过没有阖紧的车帘入内,打在男人神志不清的面上,他还在不住口地说着诡异的胡话。丁灵实在听不下去,便俯身,咬住男人喋喋不休的极艳丽的唇,亲吻他,夺走他的呼吸。
阮殷唔唔地叫两声,烧灼的身体抵不过窒息的晕眩,慢慢昏晕过去。
丁灵放开他,将男人烧得可怕的脸颊掩在怀中。她心中许多疑问,却只能等他醒来。马车不一时到千岁府,容玖煎了退热方子,丁灵也不问煎的是什么,刺破指尖滴几滴血进去,混匀了喂男人吃下。
果然不一个时辰极高的热度退下去。阮殷醒来,发现自己贴在丁灵怀里,她已经睡着了,却仍然抱着他,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他嶙峋的身体。她的呼吸轻而暖,柔和地撩在他tຊ没有希望的眉目之间——
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像梦幻泡影,阮殷不敢动,悄无声息仰着脸,在黑暗中默默地凝视她。不一时丁灵动一下,睁眼便同他四目相对。
丁灵唬一跳,指尖捋着男人凌厉的眉目,“醒了怎么不出声……吓死我。”
阮殷苍白的脸上勾出一点微弱的笑,“事发突然,我又不中用了,又生病……”便摇头,“我没事了。”
丁灵其实已经做好他醒来又胡闹的心理准备,闻言反倒愣住,“宫里怎么回事?”
“太后病了。”阮殷轻声道,“她一个人过浮灯桥,不知怎的就栽到了水里。”
“太后……一个人……栽水里?”丁灵皱眉,“这怎么可能呢?太后怎么可能没有人伺候,一个人过桥,还这么刚好走到桥上就犯病?”
“这或许就是……”阮殷轻声道,“天意吧。”
“什么天意?”丁灵不爱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谁要害你?”
阮殷抖一下,乌黑的眼睫沉下去,遮住清亮的双目。他微微转身,把自己埋在她怀中,“我烧胡涂了胡乱说话,你不要当真。”
“是吗?”丁灵冷笑,“所以你还记得说过什么?”
阮殷不吭声。
“你不能瞒我。”丁灵道,“夫妻原是一体,不论多么怪异,你都可以同我说,你不要骗我。”
阮殷被“夫妻”二字打得灵魂巨震。许久在她的注视下低头,他不能说谎,却没有勇气,只能缩回去埋在她的怀里,不言不动。
丁灵便也不说话,室内寂静下来。未知多久,久到丁灵快要放弃时,阮殷终于说话了——
“那么多弹劾本子,你都看过。”阮殷埋着头,指尖陷在自己掌心,他用力地掐着,竟变态地生出快意,“你有没有怀疑过——他们说的……不全是假的?”
“有些人罪不至死,我杀了,有些人犯小错,我撵了,有些人被我重用——没有道理。他们弹劾我,是应该的。”阮殷用力地掐着自己,看着尖利的指甲刺破薄薄的皮肤,血珠涌出来,粘在他惨白的掌心,又铺陈开,红的血衬着白的手,那么刺目,“我能有今天——即便皇帝都要亲政,我仍然是司礼监的老祖宗。”他说,“丁灵,我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人。”
第80章 必死(二)
丁灵坐着, 阮殷侧身贴在她怀里。她的视野里只有男人黑发的头和消瘦的身体,阮殷自虐的血色藏在她的背后,丁灵一无所知。
“会坏我大事的人——被我要么打杀,要么撵走, 我用得上的人我委以重任, 我不管他眼下有没有功名,是不是出身门阀, 用这个人合不合规矩, 会不会被人诟病。”阮殷一个人说了很久,丁灵始终没有声音,他自己便慌乱起来。沾了血的手不敢碰她, 他便用力挣起身体,抻着颈子追寻她的视线,“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以为我疯了?”
丁灵平静道, “你疯了吗?”
“没有。”阮殷断然道,“你相信我,我死过一次, 我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人, 我没有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