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被他怼得无言以对。
“这世上沉迷于同太监之流纠缠的高门小姐,除了你,再寻不出第二个——你是不是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丁灵转过身要走。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姑娘家说话的地方,即便你,也是一样。”
丁灵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宋闻棠道,“丁灵,你必定要入我宋氏之门,我必定挣个一品诰命与你。”
“你做梦。”丁灵一字一顿说完,转身就走。越走越觉一颗心突突跳,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阮殷以阉人之身玷辱首辅夫人乃至倒台,她以前感觉这事绝不可能,可如果首辅夫人就她自己呢?宋春山必定是要成首辅的,如果他的夫人就是自己?
她和阮殷——
丁灵不敢再想下去,急匆匆跑下山。丁老夫人正同丁北城说话,看见她,两个人满面是笑,“怎的就你一个,春山呢?”
“什么春山夏山!”丁灵立刻发作,“tຊ日后有他的地方就没有我,什么臭男人就往家门口带!”抢一匹马上去,“阿奶再多相逼迫——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足尖一踢马腹,打马就走。
剩两个人面面相觑。丁老夫人道,“她这是怎么了?”
丁北城看着丁灵背影驰远,忍住笑道,“必是宋春山在上头说了什么——姑娘家面薄,害羞又害怕,不得跑了么?”
丁老夫人“哎哟”一声,“我当真是老了,竟不如你明白事体。”又问,“如今如何是好?”
“阿奶只管逛集去。”丁北城笑道,“闺阁里的姑娘提不得这些话,等给她定了亲什么都好说——正好今日宋春山也在这,阿奶让他陪着逛集,暗地里再看看人品行事,妥当不妥当。”
丁老夫人点头,“很是。”
……
总算丁灵已经跑远,不然听到这些话大约能当场气出个好歹。丁灵跑得飞快,堪堪半个时辰就回中京。今日浴佛,中京城万人空巷,都往悬山寺下岁山大集逛去。丁灵出现在苦水胡同,半日才等来守门小太监。
小太监唬一跳,“姑娘竟没去浴佛?”
丁灵满怀心事不肯说话,进了门从甬路疾奔入内,连千岁府的侍人都比寻常少许多。走到阮殷内堂总算见到一个守门小太监,看见她赶着行礼,“姑娘来了?”
“阮殷呢?”
“里……里头。”小太监道,“爷爷不叫进,哥哥们都在外头办差,奴才伺候姑娘——”
“我不用人伺候。”丁灵一语打断,自己走进去。四月院中繁花似锦,却是静悄悄不见一个人。丁灵以为阮殷午睡,脚步极轻,入内却见榻上枕褥齐整,连躺过的痕迹都没有。丁灵心生疑惑,便往书房去,仍然不见人。
难道出什么意外?她连受惊吓,只觉一颗心悬悬挂着,抽搐一样地疼。总算记起后头还不曾找过,便屏住呼吸往浴房去。浴房门大大开着,丁灵堪堪到转角便听里头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唱曲——
“大……大道……大道才知是——”
是阮殷声音,听着又不像。她从来没听过阮殷有过如此矫揉造作的声气——像个阴柔的伶人。
丁灵忍不住走近。她虽然来此多次,却从来没来进过阮殷浴房——阮殷毕竟是个太监,身带残疾又极其别扭,她避着这里,完全是怕他难堪。
但今日实在太奇怪,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他一个人在里头——唱曲儿?丁灵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近前。浴房砌着白石汤池,引岁山热泉,白色氤氲的水汽中,男人身体浸在热泉中,仰面靠着,懒散地吃酒。
丁灵看着他一气饮尽一只瓷瓶,又取一只握在掌心。男人高举着酒瓶,仰望着,又唱起来,“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他拔去瓷瓶木塞,接着唱,“往事皆泡影……对面剩——何人?”他唱着,忽一时仰首,酒液如泉奔涌,尽数倒入大张的口中。
他吞咽不及,多出来的酒液漫过雪白细瘦的颈项,落在泉里。阮殷一手掷去空瓶,哈哈大笑,笑不过两声又停住,身体蜷缩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起来。大约身旁无人,男人的哭声崩溃又无助,像一个不知所措的迷路的稚子。
丁灵看他醉成这样原打算回避,听他哭泣又觉难过,便走过去坐下,抬一只手搭在男人水淋淋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