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自幼海边长大,仗着水性极佳, 在水下四处搜寻阮殷踪迹,浮出水面换过一回气,再次下潜终于在临近潭壁的一侧看见男人的身影——神明庇佑, 落崖处再偏移一尺, 世上再没有阮殷这个人。
丁灵飞速潜近。男人已经失去意识, 四肢微伸, 悬悬浮在水中,因为入水冲力和织绣繁复的吉服拖累,没有上浮。丁灵扑到近前握住男人手臂, 三两下扯落衣带,将极其沉重的外裳除去, 男人在水中仰着头,一无所觉任地由她摆布。丁灵托在男人腋下, 双足踩水,带着他回归水面。
二人破水而出,失去水波浮力的支撑,男人脖颈软垂,头颅沉倒,淋漓的水从面上滚下,秀致白皙的脖颈在月光下拉出一个修长的弧度,像一只濒死的天鹅。丁灵掐住他下颔,急叫,“阮殷!”
没有回应。
丁灵不敢耽误,携着他往岸边去。阮殷入水虽然危险,此处离岸却极近,丁灵一手攀住岩石,用力将他推到岸上,自己一跃而上。
男人没有意识,身体湿沉,如破布口袋一样姿势奇怪地堆在岸边青岩上。丁灵让男人翻转过来平卧,跪在地上做人工呼吸。不论她怎样努力,男人胸腔始终没有心跳,口中也没有温度。丁灵根本不管,完全不停,不知多久,就在丁灵几乎绝望的时候,男人身体轻微震动,微弱咳呛,口中漫出一股清水。
丁灵忙让他侧卧过去,男人身体恢复了微弱的生机,意识却仍然不在,闭着眼睛,身体本能地不受控制地耸动,喉间作响,不住地往外呕吐清水——
活着。
此时明月已到中天,如霜雪洁白的月光铺在男人雪白的面容和身体上,丁灵看着他——月光下的阮殷不似人类,如同历劫的神明独自承受人间的苦难。
丁灵一口气泄了,双手支撑跌坐在地,此时才觉手足酸软浑身无力。她深知还不到放心的时候,强撑着爬过去叫他,“阮殷。”
男人早已经呕不出什么,只是不住地神经质地作呕,听见呼唤掀起一点眼皮,恍惚认清眼前人,便张着口,发出一点微弱的咽音。
丁灵附耳过去仔细辩认,应道,“你不会死。”她双手捧住男人瘦削冰冷的脸颊,拇指仔细捋去淋漓冰冷的潭水,“有我在。”她一边说话,一边低头亲吻男人湿沉的眼睫,“有我在,谁也不能杀你。”
男人连呼吸都是抖的,半日才能挤出完整的两个字,“救我。”
丁灵跪坐在男人身前,用力摩挲男人嶙峋的肩臂,不知是在宽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阮殷在身体疯狂的震颤中睁着眼,月光在丁灵身后勾出一个朦胧的光晕,像九天降临的慈悲的神祇。他看着她,恍惚地想——原来自己也是有人要的。
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救我……
你救我吧。
……
丁灵四顾一回——阮继善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下来。丁灵不敢耽搁,在崖底走一圈,飞速收拢一堆枯枝干草,火折子点燃,生出一个火堆——万幸来悬山寺前,因为前回下雪摸黑走夜路的痛苦教训特意带了油纸包裹的火折子。
男人身侧已经汪出一大滩清水。他勾着头,抱着臂,僵死的寒蝉一样缩在地上,没有意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直在剧烈震颤——再这样下去即便没有死于坠落,也要死于失温。
丁灵拖着他到火堆旁,扯开男人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去解滴着水的衣衫。男人身体僵直,丁灵行动艰难,只能拍他面颊唤他醒来,“阮殷,醒过来。”
男人初时恍惚,终于惊醒却只能挤出一个单个的音节,“丁……”
“你快要冻死了。”丁灵道,“衣裳脱下来,烤干再穿。”
男人简直难以置信,“什……什……”
“脱衣裳。”
男人终于懂了,在身体剧烈的震颤中死死抱住自己,“不。”
“崖底荒野,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看见。”丁灵道,“不要固执,再冻下去会死。”
男人更加用力,“……不。”
“阮殷!”
“不。”男人缩得更紧,冻得僵硬的喉舌说不出复杂的言语,声音固执中透着绝望,“不。”
丁灵放弃同他商量,总算他醒转过来身体松软许多,便制住男人手臂,用力剥下来。男人拼死挣扎,他早虚弱至极,挣动两下气力耗尽,筋疲力竭地瘫倒,任由丁灵除去他最后一层防护,让他像剥了壳的虾一样,无能为力地向世界袒露自己软弱苍白又丑陋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