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师太大声冷笑。
阮殷又道,“今日新年,师太只有这些话同我说?”
“怎么,还嫌不够?”静安师太冷笑,“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你若有能耐,便等做成再来寻我。没能耐不必再过来,我这地方庙小,容不下老祖宗您这尊大神。”
“什么机会?”阮殷极轻地重复,“您所说的机会,便是穷尽人力之极——”
“那是你自找的!”静安师太声音突然拔高,尖利道,“你做下的事,你不该自己设法?你若做不到,出去外头,往生潭没有加盖子,跳下去就死得干净,省得在我眼前。”她说到后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看见你,只会污了我的眼。”
丁灵忍无可忍,正想设法入内打断,里头砰一声大响,应是闩门,便安静下来。阮殷走了,走的不是正门,应当另有通路。丁灵没了送糕点的心思,便往外走。
那比丘尼在门外等候,看见丁灵提着匣子出来,奇道,“这是怎——”
“灯笼熄了,摔了一跤,糕都摔在地上,不敢进去,只能出来。”丁灵信口胡诌,“小师父休同师太说我来过,明日命厨房重新整治再来。”
比丘尼一滞,对方的要求又合情合理,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师父——”
比丘尼含笑道,“师太若不相问,必定不提起。”
丁灵说一声“多谢”,急匆匆告辞走了。悬山寺她来过数次,清静庵下山必经岁山绝壁千石阶——不论从哪个方向出去都要经过。丁灵扔了糕点匣子,沿路疾奔。
果然追到千石阶中段,便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石阶陡峭,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随时能一骨碌滚下去。丁灵看得一颗心狂跳不止,想喊他又怕他受惊摔倒,只能咬着牙默默追赶。
总算冲到近前攥住男人手臂。
阮殷完全没有知觉,仍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丁灵几乎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用力攥住,叫他,“阮殷。”
阮殷顿住,迟滞回头。丁灵终于看清他面貌,暗夜中都能看见男人面色苍白到可怕的程度,口唇却是极艳丽的朱红,连眼尾都好似涂抹丹砂。丁灵心下重重一沉,双手攥住他,“阮殷,跟我回去。”
阮殷目光发直,“回去?哪里?”
“回家。”
阮殷重复,“回家?”忽一时笑起来,笑声尖利,如同鬼哭。丁灵心惊肉跳地盯住他,眼见他笑得眼圈发红,笑到目中泪光闪动,仍然停不下来,还在拼尽全力地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道,“家是个什么东西……我哪里有家……”
“没有罢了。”丁灵紧张地抿唇,“你跟我走,你跟我去我家。”
笑声戛然而止。阮殷盯住她,“丁灵?”
原来他到现在才认出自己。丁灵百倍惊慌,“是我,跟我回家。”
阮殷直勾勾地盯住她,许久抬手,轻而易举挣脱丁灵的钳制,“不。”他说,“我不能。”仍然往下走。这一下刺激过巨,一脚踩空,仰面便倒。
丁灵不顾一切张臂扑上去,二人滚在一处,总算丁灵百忙中撑住岩壁,才没有一路滚下石阶。阮殷跪跌在地,半边身体完全扑在丁灵身上,头颅沉倒,面颊贴住她。丁灵心有余悸地死死抱住,久久极轻地磨蹭男人冰冷的脸颊,“你要吓死我了。”
阮殷伏着,不言不动。
“阮殷。”丁灵道,“去我家,好不好?”
阮殷始终不出声。贴着她的呼吸极其凌乱,丁灵知道他醒着。早上离开的时候分明拿定主意冷落他一段时日,可方才看着他一个人形销骨立走在崖边,她觉得她做不到,便顺从本心恳求,“阮殷,你不要再折磨自己,跟我走,好不好?”
阮殷慢慢撑起身体,用力把自己翻转过来,移到一边石阶上坐下。
丁灵怀中骤然空荡,忍住恼怒问他,“你这是在同我划清界限么?”
“是。”最艰难的一个字出口,阮殷只觉长久以来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他再不纠结,再不痛苦——不就是死,有什么可怕?他拿定主意,整个人陷入自暴自弃的轻松,身体慢慢后仰,靠在冰冷尖利的崖壁上,“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
阮殷抬手慢吞吞整理凌乱的衣襟,“姑娘出身贵胄,又年轻貌美,何必同我一个老太监搅在一处?”
丁灵气滞,厉声道,“你是不是当真想我掐死你?”
“你不会的。”阮殷勾起嘴角,轻浮地笑,“你不会掐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