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丁灵在里头,外头人早被阮继善打发得远远的,哪里有人进来?男人始终不睁眼,梦游一样,“来人……”
男人此时模样如稚子懵懂。丁灵看得有趣,便捏住嗓子应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更衣。”男人打着盹,身体摇摇晃晃的,雪白的皮肤映着暗室隐约的灯火,如凝脂膏玉。
丁灵忍住笑,“更衣?”
男人生生一激灵,身体剧烈震颤,立刻清醒,“丁……丁灵?”
“我是丁灵。”丁灵伏在枕上哈哈大笑,“不是叮叮铃。”
男人惊慌失措,遍寻不见中单,只能去拉扯架上搭着的斗篷。
因为老祖宗昨夜烧热恶寒,外头把地龙烧得比平日热一倍都不止。丁灵拢着纱衫都不觉得冷,他竟要去披大毛斗篷。丁灵笑个不住,“老祖宗穿那个,不热吗?”
男人立刻收手,隐蔽地把身体移入暗影躲藏,“不……不热。”
丁灵偏着头看他,“老祖宗更衣吗?”
男人一张脸瞬间被血色浸透,慌乱道,“不……”
“老祖宗不更衣吗?”
“不。”男人难耐地挪动身体,他昨夜不知被丁灵灌下去多少清水,其实难捱得紧。
丁灵比他更知道,不好逗他,“你去便是,我等你。”
男人低着头“嗯”一声,随便踩着木屐,逃难一样走去后头。
这一走半日不见回来。就在丁灵琢磨老祖宗是不是当真逃了时,男人终于回来,换过干净的中单,虽仍轻薄的湖丝,却遮得极严实,雪白的交领密密扣住修长的脖颈,连指尖都密密拢在袖中。男人应是仔细洗过,遍身透着清新的水汽,连鬓发都是湿漉漉的。
丁灵道,“过来。”
男人走近。丁灵抬手握住他襟口,用力下拉,男人想挣扎没敢,任由她拉低身体。丁灵伸手扣在男人脑后,将他按向自己。
男人身不由主伏下去。丁灵同他额首相触,又蹭一蹭,小声咕哝,“不烧了。”便松手,“睡吧。”翻转身体,面朝里睡觉。
身后悄无声息,男人应仍是坐着。
他既已清醒,丁灵压着的怨气涌上来,完全不想理他。就在丁灵要恍惚入梦时,男人慢吞吞贴到近处,“丁灵。”
丁灵不吭声。
“是我不对……”男人的声音极轻,像梦呓一样,“可我控制不住……”
丁灵在黑暗中睁开眼。
“我控制不住……”男人惶惑道,“我不想生病……我不想惹你厌烦……我自幼习武,我以前从不生病……昨天不知怎么……就是控制不住……”
这人必定是山中精怪,乱糟糟几句话把丁灵积攒半日的怨气打得消失无踪,便慢慢翻转身。男人跪坐着,伏在榻边,脑袋深深埋在交叠的臂间,苦恼而又艰难地,为自己生病麻烦她的事辩解。
丁灵无声叹气,攥住男人消瘦的手腕。
男人抬头,眼尾像丹砂一样的色泽更加浓郁。丁灵伸指碰触,“哪里有人能控制不生病?”便拍他面颊,“你起来,地上冷。”
男人顺着她的手势起身,却不上榻,不知所措站着。丁灵抬手勾住男人微凉的指尖,轻轻拉他。男人身不由主倒下,犹带着体温的锦被覆上来,将他的身体罩住。
丁灵抬手扣住男人消瘦的肩,将他掩入怀中,一切皆如昨夜,“你还难受吗?”
“不。”男人缩着,呼吸都显得谨慎,“我很好。”
丁灵刚说完便知自己问了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摇着头微笑,“是,你很好。”将他拢紧一些,“阮殷,你要记得,你很好。”
第50章 杀了他
阮殷懂了, 丁灵的鼓励和纵容在这个令人恍惚的黑暗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问她,“我比宋渠还好吗?”
丁灵困得不行,含糊道,“什么送去送来……你睡觉……”
阮殷不吭声。丁灵不会骗他, 她不认识宋渠, 又或是她认识的那个现在还不叫宋渠。可是宋渠认识她,宋渠纠缠她, 宋渠已经是她的朋友, 是可以一同吃饭出游的朋友。
如果他现在就杀了宋渠?
杀了宋渠,所有他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原是无罪的,若为她, 他可以有罪。
他不怕有罪,但他了解丁灵。她要的不是有罪的阮殷,她要的是河间府秉持正义的阮殷, 是雷公镇救人的阮殷,是在朝中为新法奔走的阮殷。
如果杀了宋渠,那个阮殷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