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老七在组织里的替身,他死后,我就顶着他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用着他的身手去杀人,可我用尽全力以后才发现,谁也成不了老七,谁也替代不了老七。”
我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抓住了关键词:“替代不了的意思是……你没办法替组织杀人?”
他点头,轻轻撂下一句浓缩了惊心与生死的话。
“所以,我逃了。”
逃了?
我一下子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事情。
好像在七年前吧,当我离开那个从小长到大的家的时候,聂楚容也是这么说我的。
说我逃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逃出去了么?
我低头一笑,也许在把楚容的手筋挑断,在他身边的骨干毒杀殆尽的那一刻,我才是真的逃了出去吧?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很远的地方,可赫然警醒,却是被方即云的下一句话给带了出来。
“接星引月阁是昔日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逃出这样的地方,固然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当时差点在天魔崖下死去,却被一个我曾经瞧不起的人救了,那时我伤病交加,以为这是一切的结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了江湖,我就遇到了梁挽。”
我听得沉默,沉默到了最后成了沉思。而他却只是轻轻地笑,把沉沉的事实又浓缩成了两三句话的故事。
“他照顾了我,而我救了他,我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听得内心一起一浮,犹如骇浪拍在心口却被过滤了成浅浅的溪流,到最后思绪平静下来,让我脑补出了一个接近完整的故事。
传闻中的老七是个备受阁主青睐的绝世高手,可他性格太过特立独行,只杀自己想杀的人,或者是罪大恶极之徒,阁主只把他当做禁脔一般,岂能容得下他?
只怕老七在世之时,有着某种特殊癖好的阁主,就搜罗天下英才,准备了几个与老七形貌相似的替身,老七死后,组织就让方即云这样与他相貌类似的替身上了岗。
可方即云受不了。
一个人待在聂家那样的地方,待在接星引月阁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怕是要发霉,连人格都要生蛆的。
我逃了。
他逃了。
但都逃出来了么?
我叹了口气:“你若真的救过他,倒是他的幸运了。”
他又试着笑了笑:“听你说话的口气,你都已经开始像他的家属了。”
额……怎么说呢,你不笑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谐融洽的,一笑就又崩了。
他揉了揉脸,收了那僵硬的笑便如鬼怪收了一切作怪的神通,他忽然不再蕴具表情,只是模样沉静、目光沉静地看我,那样子简直透不出任何杀气,沉得像是寻常朋友。
我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什么是顶级杀手啊?
能把自己的杀气隐藏到了极点,这才是顶级杀手啊。
他只沉沉道:“我和梁挽相处了这三年,了解了他的一些性情习惯,但即便如此,也一直有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
即便带着警惕,我也忍不住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即便剑锋仍旧指着他,我还是像一个异乡的朋友那样问他:“是哪儿看不透呢?”
方即云想了想,带着一种探索求知的口气道:“他好像一直在四处救人,可一旦对方受到救治之后好起来,他又会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目标。”
嗯?听起来只是单纯地助人为乐?
他道:“一开始,我以为梁挽只是喜欢把一个困境泥沼里的人扶起来的感觉,扶起来了,他就走了,后来我觉得,梁挽并非如此肤浅之人,也许他只是喜欢四处漂泊的感觉,而非稳定的生活。”
这家伙叨叨起来怎么像个哲学家?
杀手的替身难道就是一个话痨吗?
我按下吐槽,又问:“那后来呢?”
方即云道:“后来我发现——梁挽好像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
方即云苦笑道:“他每一次的马不停蹄,都像是迫不得已的一次奔跑……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能真正让他想停下来……我只知道,如果他一直不停地跑下去,一直不停地找下去,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我忍不住道:“不想停下救人,为何会是一种悲哀?”
方即云的声调有些发苦的涩味儿:“救人对别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儿,可对他来说,若只是用救人去弥补空虚,去寻找失去……那他把自己,又摆在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