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对他的冲击力,无异于把一整座尸山血海砸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躯恍如电殛一般猛烈颤抖起来,却在下一刻跌跌撞撞地猛冲了过来,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了义父冰冷的尸体,用无法聚焦的眼瞳去查看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剑伤。
看完,他看向我。
他近乎呆滞且笨拙地看向了我。
仿佛一个被砸碎的人,正咿咿呀呀地看向自己信任的人,期待这个人把碎掉的自己给拼回来。
“你……杀了他?”
我冷静道:“是。”
梁挽怔住。
他茫然到了绝望地看向我,他的嘴唇开始了无可抑制的颤抖,胸脯乍然起伏,像一只绝望的共鸣箱,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万不得已的挣扎。
“为什么?”
我努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和悲伤,努力压抑去抱着他安慰他的欲望,只是冷静道:“我不能说。”
我答应过尹舒浩,若他自尽,我就为他保住他的秘密和名声,这同样也应对于梁挽,应对于我接下来的计划。
而梁挽近乎绝望看向我。
像一个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水上漂浮的稻草那样绝望。
他急切地张嘴,说话,似乎想在理智里寻出一个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理由。
“是……是不是别人伤了他?你只是最后拔出了剑,对不对?”
我保持着面无冷静。
“你应该看得出伤都是我弄的。”
他惊叫一声儿,声音低沉嘶竭到了听不出是他:“……是不是他要杀你?是不是你在自卫?是不是有什么人威胁了你?”
我冷静道:“你应该能看出我没受新伤,他没有杀我的意思……”
“至于威胁,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能受人威胁而杀人的人么?”
他的目光如同滴血似的红,一双眼如要从那眼眶里如子弹一样崩碎而出,他张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我,且每个字的力度都像是浸着血出来的。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我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能说。”
梁挽的脸庞乍然失了一切血色。
相反的是,他看我的目光赤红翻涌到了极致,翻出一种不知是怒还是悲的极端情绪,唇角搐动得仿佛想吐,仿佛只剩下生理反应,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我,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可以给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聂小棠?”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我想起了他之前与我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我看向了他现在绝望到撕裂的面容,我看着他脸上流下的血一样的泪。我努力摒弃了一切的爱意与歉疚。
我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转过头。
抹了抹脸上的泪。
然后再回头看他,再荒谬扭曲地笑出声来。
“我不可以说为何杀你的义父,但我可以说说别的,比如……你知道林麒是怎么死的么?”
梁挽的目光瞬间空白,颤抖的手已经抱不住他敬爱的义父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了一样。
可我知道不能回头。
已经回不了这头了。
我不去管残留的泪痕,反正昏暗的光线可以掩盖一切,我只继续冷声道:“他生前与我交好,却屡次欺骗了我,当他暴露身份之时,是我亲手伤了他,他才落到聂家的手里。”
“他被抓回牢房之内,受尽折磨都不说,被下了药,才吐出了你们林家的事。”
梁挽的面肌开始不受控地搐动了起来,就好像他的身躯已经与他的情绪僵持到了极限,崩溃已在须臾。
我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隐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里,才能无声无息地流泪,同时也笑着说狠话。
“林家灭门的那一晚上,我也在。”
梁挽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他的喉头剧烈翻涌着一种粗糙喑哑的声响,这四个字仿佛是伴随着极度的痛苦和愤怒滚落了下来。
我继续道:“你的母亲梁颜莲,是用一长一短的莲花柄的双刀的吧?”
刚才还在愤怒的梁挽却已彻底失声儿。
“如果是她的话,那一晚,她最后一个交手的人应该是我。”
他茫然而空白地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说一些完全不认识的话。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向他,像亲手抛下什么一般道:“她死以后,我走进了那个房间搜索过,里面只有一堆死人,我踩过了其中几个,也许那里有一个是你,对吧?”
梁挽没有反应。
“和尹舒浩谈过以后,我才知当年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也已经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