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沉了一沉,冷声道:“所以……尹向璧也知道?”
尹舒浩惨然一笑:“他不知道,他那时中了毒,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不醒,若是不交出他们要的人,我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全身生满毒疮,最后毒血发散而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内心的沉痛和愤怒像是无可压抑的情绪,让我随时随地都想出剑,杀人。
“为了自己的儿子,去出卖朋友的儿子……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么?你自觉对得起林家?还是对得起梁挽?”
尹舒浩闭上了双眼,无奈道:“我以为交出他一个义子,就不会牵连到别人……”
“可最后不还是牵连了么?”
我只觉这一切都荒谬无比,可心中的痛苦已然死死地压住了我的胸腔,说起那人,我的心跳呼吸几乎都慢了。
“你知不知道林麒落到了他们手里,受尽百般的折磨,也没吐出他的身世……那聂家是如何查到林家的?”
“是不是聂家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就问了你?”
“是不是你把他的身世背景告诉了聂家!?”
“我知道他受了许多折磨。”
尹舒浩面上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成了诸多岁月的叠加。
“但我并未透露他的身世,聂家起初也只以为我是庇护了一个出卖聂家的义士,并不知林麒与我早就相识。”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撒谎?尹舒浩,尹庄主!”
我用一种无比尖利的讽刺语调怒叱道。
“你不说,他也没说,那当年他们怎么查到林家的!?”
尹舒浩沉了沉气息,忽一转态势,冷声道:“你们聂家的酷刑和奇药,你自己竟不清楚么?”
我一愣,他忽道:“据我所知,林麒受刑的时候,聂楚容给他下了一记‘多梦肠’……”
“那是一枚极为罕有的,混淆心智的药……”
我身上猛地一震。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吐出了身世,可自己事后也不能确定……”
难怪……难怪我见到他那时,他无论如何都要说出自己的身世,并拜托我去林家救人……
他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么?
我心中的痛苦沉浸下来,手指已深深地攥紧了剑鞘上的凸起纹路,几乎把金属的锐利深深印入了指纹和掌心之中,仿佛只有身上的痛苦才能提醒往事的尖锐。
“所以……你有了这个天大的把柄在他们手里,就在这三年来,传递情报给他们?”
尹舒浩目光一沉:“来找我庇护的人若有十成,舍掉三成,至少还能保住其他的七成,不是么?”
我满是讽刺地笑了一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帮梁挽?”
尹舒浩却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
“聂小棠,我或许是配不上君子和大侠的名号,我自认辜负了林麒,辜负了那三成投靠我的豪杰,但我没有丧心病狂到想看到自己几十年的朋友,在一夜之间被灭门。”
“事发之后,我有派人去通知林家,只是晚了一步。”
“但至少,我希望保住梁挽和他妹妹的性命。”
我只觉得身上好像被火浸了一遍似的焦烫,忍不住笑出一阵阵滚烫刺耳的尖声来。
“所以,你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恩人,是不是啊?”
“你留着他们的命,帮他们去投靠各自的师父,难道不是希望他们学成武艺之后,能帮你对付聂家,你不甘心被聂家捏着把柄捏了这么多年,对吧?”
尹舒浩目光沉痛地笑了一笑,眼中竟已泛出殷红血色。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可是后来……梁挽实在是太出色,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能有他这样一个儿子,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所以到了后来,我是真心当他是儿子,也是真心帮他隐瞒身份,躲避聂家的追查……”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觉得自己配当他的父亲么?你配得他叫你的一声声义父么?”
尹舒浩悲哀地看向了我,老泪一时之间纵横了他的脸颊,仿佛他辉煌正义的前半生已在那次出卖中碎掉了,他的余生不过是把剩下的残骸给拼起来,做出一副还有良知的假象,骗骗别人,还有自己。
“我知道自己配不得……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对他好,除了那一次对不起林麒,我再没做过任何伤害林家人的事,我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那是我唯一的亲生儿子啊!”
我看着他,笑不成笑,哀不成哀,一切都没了形状。
“他失去的,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林麒,唯一的父亲,还有唯一的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