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人性的疯子聂楚容,在自己心爱的家人面前,也会变得多出那么一丁点儿人性么?
可为什么,他不能把这些人性分给别人更多一些?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忽觉出内堂里有一阵儿小孩儿嗫喏的叫声儿传了出来。
我一愣,抬眼看去。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梳着两条冲天的发辫,穿着浣花缎的童身女装,脖颈之间带着银雕暗刻的铃铛,走起路来犹如玉泉击石一般清脆。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五岁,那雪白娇嫩的脸颊鼓凸凸的,甜美得像一块儿刚刚出炉的奶油蛋糕,按一下仿佛能留下一道永远的指纹。
薛兰动只嘱咐道:“囡囡,叔叔和爹爹在吃饭呢,别胡闹,回去。”
小姑娘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我跟前,看了看我这和他爹爹极为相似的面孔,忽的绽出一笑,还伸出手,要我抱抱。
这一笑就像瞬间击穿了我所剩不多的冷漠戒备,让我想到了在棠花酒肆门口玩耍的那些小孩儿们,心里顿时柔软到无可复加,直接抛下碗筷,把那孩子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逗得小姑娘都咯咯笑了起来。
薛兰动一愣,随即笑道:“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你,你也是个会哄孩子的……”
我确实哄了这孩子几下,因为再难受的心情,看到她也很难不乐,哄得孩子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我就看向薛兰动,笑道:“我的小侄女可有大名了吗?”
薛兰动笑道:“叫聂诗琦,诗歌的诗,琦玉的琦,今年五岁,小名是阿诗,我想的,好听不?”
我低头,看着阿诗这纯净无比的小眼镜,难得心中柔软了几分,只不住地点头道:“好听。”
聂楚容的目光也难得温和了几分,看着我和他女儿互动,好像他整个人身上的戾狠之气也消了大半,仿佛这一刻他只是他,我也只是我。我们之间过往数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也被小姑娘天真无染的笑声盖过去了不少。
可是再如何无怨无染,我转念一想,想到这小姑娘终究是生在聂家的女儿,只怕小时候能过得纯净娇养,再大一些,被聂楚容这疯癫无常的家伙教养,怕是也要教坏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牵着阿诗那娇嫩嫩的小手说了会儿话,就让她被乳母抱去哄着睡了。
我接着吃了会儿,薛兰动却仍嫌不够,好像是觉得我出去三年就饿了半辈子似的,一个劲儿地给我的碗里夹菜,可某一时夹得急了些,还碰翻了一个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哎”了一声儿,有些羞窘地下去收拾,我却怕她被碎碗所划伤,直说不用,跟着也蹲下去收拾了一番,她在聂楚容看不见的角度却深深看了我一眼,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我迅速一看,目光大震。
“若有危局,可以找我。”
纸条上八个字一闪而过,我随即收在袖里,照常起身,只与她道了声儿谢,用完了最后一点饭菜。
而随着薛兰动千叮咛万嘱咐,叫聂楚容千万记住我还受着伤,别与我动气,别与我较真,我也确实感觉到了——她表面上颇有威严,可骨子里似乎是隐隐害怕着什么。
而随着她和阿诗的离去,这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的光辉,也算是聂楚容的身上剥离了。
我和他待在院子里,望向天,望向地,望向这一望无际的园林景光,可就是不望向近在咫尺的他,似乎方才的温馨之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回光返照,此刻我再度没有了声响,也没有了可聊的话。
聂楚容似乎有些不习惯这寂静,只是故作亲切地笑道:“你嫂子一直在念着你,如今见了,可算是宽了她的心了。我的女儿你也见了,她可好看?”
“薛姐有心了。”
我点点头,又道。
“至于你的女儿,之前见过一次,那时她还是个宝宝,如今……倒真是越发可爱了。”
聂楚容接着按了按我的手,目光轻盈道:“你若留下来,我想她们也会很开心的。”
可我看薛兰动很担心你对我不利啊,你这几年给她留下的印象,好像也不是兄友弟恭的表率啊。
他这样说,我便也只能道:“我不想在她的地界与你吵嚷起来,但我不可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三年前我已经离开聂家,如今回来也不可能是为了留下,更何况你我之间的嫌隙恨意之深……又岂是几顿饭能化解的?”
他沉默了一番,颇为不舍道:“真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