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闻漓想起这事:“阿爸让我也去。”
“那你注意着点,我听说那日子堤岸唐人街总出踩踏事故。”阮烟挑挑眉,支着手,“要是见了,告诉我先生什么样,是不是跟港片里演的一样,拄个手杖,带个帽子,手里带着闪耀的大翡翠戒指。”
“人这么多,我不一定能见着。”
“我真盼着你能见着?见不着你就杜撰一个框骗我吧,让我对人间还有点理想。”
阮烟说完伸个懒腰,余光撇到了伏在她们脚边的来福,想去刚刚两人一狗被混混追的场景,随即用脚地拨弄了它一下,“没用的家伙,以后有人欺负你主子,直接咬死好吗,就在那儿叫唤算怎么回事,哎——”
她倒头问佟闻漓,“阿漓,你这狗,不会连咬人都不会吧,不咬人的狗,应该住到一号公馆去才对。”
这是他们对话中第二次提到一号公馆了。佟闻漓知道阮烟说的是那片宛如天堂的富人区,那儿的狗不跟来福一样要乞讨生活,他们被温柔的女主人抱在怀里,毛发茂密,本质上是享受宠爱,而不是要求他们会吠叫、会咬人,会看家。
佟闻漓却蹲下身子捂住来福的耳朵,“烟烟,你别这么说,来福还小,听懂了会伤心的。”
“它听懂越南话还是听懂你夹杂着广东话的中国话?”阮烟叼着烟,插手在那儿笑。
佟闻漓跟阮烟说的话有时候是普通话,有时也是广东话,阮烟都能听懂,她很早就开始搞音乐,追摇滚,有段时间疯狂买Beyond的唱片。
可能就是只有阮烟能听懂,所以她才成了她在西贡最好的朋友。
阮烟大多数时候说的越南话,偶尔也能蹦跶几个广东话出来。
旁人看来,一个混着欧美样貌的西贡姑娘用一口流利的本地话跟一个支支吾吾说半天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起方言夹杂普通话的外地姑娘交流的场景,怎么看都怎么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们各说各的,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佟闻漓望着框子里还剩下许多的玫瑰,叹了口气。
“卖槟榔吧。”阮烟开口。
“好卖吗?”她看向阮烟。
“跟烟一样好卖。”阮烟挑挑眉,深吸一口手里的烟,“总比花好卖。”
“花卖的不好,有可能是我的越南语说的不好。”佟闻漓这样说到。
她能看懂越南语的文字,甚至都能写的很熟练,在课业上甚至还能名列前茅,可偏偏,她的发音,总是怪怪的。
“傻。”阮阮下了判断,越南语说的字正腔圆:“花会枯萎,会死亡,比起要战胜枯萎和死亡去渴望得到的美丽,沉沦和上瘾当然才是源源不断的生意。”
佟闻漓转头过去:“烟烟,你说的这个话,太难了,我听不懂。”
“别装。”阮烟伸手轻轻戳了戳佟闻漓太阳穴,“你个准大学生你跟我在这儿装。”
佟闻漓笑起来,两个酒窝荡漾开来。
阮烟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清冷疏离的那种孤僻感会褪下去,而后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又会浮现。
她瘦小,跟豆芽杆一根似的,揣个大篮子,穿梭在人群里,倒是让人误会她是不是才十五六岁。
可在她们的故事里,她们刚度过十八岁。
高中毕业的学历在她们中间,足够。
但阿漓值得去更上游的地方,去更好的地方。
“卖槟榔吧。”阮烟重复了一句,在黑夜的幽幽寸光里找到佟闻漓的眼,“不是说要去上大学,可得努力攒钱呀。”
佟闻漓对上阮烟那双深邃的眼,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我一早就去集市进货。”
“行,我先预定一斤,要青槟榔。”
“青的?”
阮烟伸了个懒腰,像是要走,“年轻人流行吃青的。”
“烟烟,我听说槟榔吃多了不好,你别吃了吧。”佟闻漓拦住她。
“那你不如劝我戒烟好了。”她笑得狐媚,敲了敲她的头,“快带着你的傻狗回去吧。”
说完,就消失在光影下。
佟闻漓蹲下来,摸了摸一脸委屈的来福,“她骗你的啦,嘴硬心软,她爱你,来福。”
而后站起来,再看了一眼竹篮里的玫瑰,捞起篮子,背上身。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佟闻漓就出门了。
集市便宜质量又好的槟郎要靠抢,尽管她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去了,但能挑到的好的的确不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匆匆忙忙地回来,撞上了正要出门的佟谷洲。
他今天明显是收拾过了,穿上最体面的整套的中山服,衣襟上的盘扣扭到最上面一颗,头发尽数往上梳,颇有从前她在相片中看到的他年轻时候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