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早……何况,表兄未必愿意。”宋矜一愣。
姨母轻笑起来,温声道:“他若是不愿意,我做什么要与你说?”
宋矜觉得有些奇怪,“身处异乡,到底没有在家里备考来得好,我不好耽搁表兄备考。”
“这有什么?”沈赵氏握住宋矜的手,“你觉着你表兄为人如何?”
宋矜心下不解,只好道:“表兄仪态从容大方,行事更是进退有度,瞧着是位君子。”
“既然信得过他,那便让他送你。”沈赵氏道。
宋矜还要再推脱,眼前的人却又低低咳嗽起来,握着宋矜的手说:“辰州多匪患,也是我疏忽,你来时没有让君诚去接你。此时回去,千万听我的话,否则姨母担心不过。”
不得已,宋矜只好答应。
辞别姨母那日,令令将自己珍藏的九连环拿出来给宋矜,红着眼眶送了一路。
道旁花发。
宋矜坐在马车内,翻看从沈君诚那借过来的邸报。
不光是新政出现了问题。
河东节度使裴农被天子密诏进京,暗中斩杀,致使西北被狄人趁虚而入攻下三城。
这两件事,都被归咎到谢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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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京都坊市外落花如雪。
马车停靠在谢家门前,谢敛掀帘下车,远处便冲出一道漆黑的身影,手持雪刃扑过来。
谢敛反应很快。
他闪身避开,扣住对方握刀的手。
对方用尽全身力气,拔下腰间一截匕首,趁其不备刺向谢敛。噗嗤一声钝响,鲜血溢出。
“佞臣当死!”对方嘶哑喊。
田二郎跳下马车,一脚踹开刺客,疾步赶上前扶住谢敛。谢敛面色微微泛白,拨开他的手,只沉声道:“抓人。”
“是。”田二郎只好道。
看热闹的百姓很快聚拢过来。
瞧见谢敛受伤,彼此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私下里议论纷纷。
谢敛充耳不闻。
他抬眼看向赶过来的官差,交代道:“都抓起来,若是找不出背后的人,明日就不必上值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
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
平白无故进了牢狱,最少也少不得一顿板子。再说了,他们得罪的是谁?是谢敛这个奸臣,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官差们连忙上前,一个不落地将在场所有人都扣押起来。先前还幸灾乐祸的人,顿时哭丧着脸,想尽办法说好话。
然而官差们哪敢不听谢敛的话?
那位可是朝中的吏部尚书兼阁臣,任免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田二郎手里抓着个人,还要随官差们回去陈述看见了些什么,不得不眼见着谢敛自个儿进了屋。
青年走得不快,仪态一如既往地端正。
但或许是因为忙碌,谢敛瘦得几乎见骨,被暖熏熏的春风一吹,都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田二郎有些说不出来的心下酸涩。
这些日子,谢敛不仅在朝堂上被人连日弹劾,出来只要稍稍露面,便有不要命的人寻晦气。
反对新政的人越来越多,上街游行示威也是有的。
至于明嘲暗讽的诗文,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恨不得撂到谢敛脸上来。
尤其是前些日子。
陛下自作主张将裴农召回京都,直接把人给杀了。
消息前脚传出来,后脚边关便被狄人攻破。陛下不敢担责,将这事儿又往谢敛身上一推,说是谢敛交出裴农与太后联络的密信,称裴农意图谋反。
这一茬被归结到谢敛身上,民愤彻底被点燃。
如今出一次门,便像是过街老鼠似的。
田二郎不知道谢敛是怎么想的,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尚且觉得十分憋屈!
田二郎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谢敛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他走得不快,鲜血染红衣袍,鲜血顺着衣摆淅淅沥沥滴落。谢敛眉间微蹙,眼底却没什么情绪,只抬眼看向墙外的杨柳。
宋矜离开京都时,杨柳才初初冒芽。
如今柳丝如绵,翠绿一片。
谢敛不觉仰身,折下一截杨柳。风吹得柳丝摇晃,拂过青年微蹙的眉眼,他眼底才溢出一丝暗色。
将杨柳枝贡在案上。
谢敛摊开手边的卷宗,一一查看。
自从宋矜走后,这宅院越发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谢敛下意识抬眼看向案上的杨柳枝,微微垂眼。
他既然放了她走,就不该后悔。
谢含之不是个君子。
但他在她面前装了几次,便该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