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都是织了自己家里用, 捻的线太粗, 织出来不好看。”宋矜将章向文手里的书接过来,摊开来递给他, “若是学江南一带的织造方法,虽然比不上丝织物,却极其柔软服帖、洁白垂顺。”
谢敛上手试过,也点了点头。
但白叠布制作不易,耗费人力严重,所以才没能在岭南推广下去。他瞧着宋矜含笑的模样,并未多说什么。
“这织机若是不趁手,我着人帮你再找一台。”谢敛只道。
“不必。”宋矜看向章向文,“世兄为了帮我找这台织布机,废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借来用一用。”
谢敛看向章向文,不觉沉默下来。
“也没什么,来日我带你一起去还了就是。”章向文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对宋矜笑一笑。
宋矜猝不及防撞上章向文的模样,赧然微笑。
谢敛没由来地,想起早上那一幕。
两人倒是亲近。
“今日怎么得了闲?”谢敛忽然问。
章向文便笑了,“死了这么些山匪,原本我是要上报的。结果多亏世妹帮忙,她一早便查阅过县志,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不就闲了下来?”
谢敛便将目光落在宋矜肩上。
女郎肩头有片薄薄的树叶。
“原来如此。”谢敛像是不大在意似的,也不提那些县志是他教宋矜看的,只唇边也带了点笑,“看来她也记挂着你。”
章向文不由蹙了蹙眉,总觉得这话古怪。
但这话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
“合该如此。”章向文笑了笑。
谢敛唇边笑意散去,再次看着宋矜,难得多问了句,“稍后还要做些什么?”
“和世兄去看幺姑。”宋矜微微抿一抿唇,仰面朝着他看过来,略作思索,“我可以将蔡大娘带过去吗?会多带些人。”
谢敛站在树下,眉眼间疏疏落落的影子。
乌黑沉静的眸朝她投来目光。
“好。”谢敛说道。
宋矜便朝他点头,又笑了笑。
但她更记挂着一件事,碍于章向文在场,她不由思索了片刻。毕竟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她要单独和谢敛见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做什么。
宋矜放下梭子,“先生要去寝居更衣吗?”
只要谢敛答应,她便起身。
“暂不更衣。”谢敛只说。
仿佛他全然没读懂,她话里的暗示。
宋矜偷看了章向文一眼,确保对方没看笑话,又轻声说道:“可先生的鬓发散了,不如回去梳一梳,免得不大好见人。”
她记得,谢敛是个绝不会失礼的人。
然而她也怕谢敛不能会意。
轻咳一声,温声重复道:“先生。”
背着章向文,她飞快看他一眼,眼里满是期盼的意味。
然而谢敛意味不明地看向章向文,在宋矜满含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青年苍白的面上盖着阴影,靛青衣摆如凝重的云雾。
“我还有急事要处置,晚些时候便要出门。”
他像是没听出她话里那点撒娇示软的意思似的,没有照旧迁就她。
对面的宋矜抿了抿唇。
她是绝不会打搅他办公务的。
“那好吧。”
谢敛果然听她如此说道。
谢敛看了眼天色,“我先去趟书房。”
他转身朝着书房走去,身后宋矜的目光仿佛还未移开。谢敛只当做不知道,思绪却有一刻的混乱。
书房门合上。
来通报的,是昨夜派出去的人。
“如先生所料,何大人误以为在山匪那落下把柄,见势不对连夜便回去了。只是天没亮前,有乡绅结了伴去拜谒,结果没能碰上何大人的面。”
“剩下的乡绅老爷们见何大人回去,都慌了神,连夜去安抚那些山匪的家人。”
谢敛抽出压在底下的一则文书。
拿镇纸摊开了,说道:“既然何镂不掺和了,也到了张贴的时候,传下去。”
衙役连忙接过来,顺势一目十行看完文书,心内震惊不已。
那些乡绅为了在衡田中保住田地,想方设法走关系将田地归为“私田”,不受律法管束。却不知道原来谢敛早就留了份文书,没登记造册的“私田”,这会儿一律归为公有。
若是老实衡田,只减去多余的。
至于“私田”,那是一寸也留不下来。
难怪京都那边说谢敛说得多冷血,若他是那些乡绅,得到消息不得气得晕过去。这么多田地,说收便收,不得闹翻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