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何镂脸色难看。
昔年在京都,谢敛是出了名的古板冷清。汴京多少出身高贵的女郎, 争先抢后想要靠近他,他却向来目不斜视,眼里只有灯前几本案卷。
平日不喜结交同僚,
低调到极致。
此时却是摆明了,声明宋矜是他谢敛的人。
何镂几乎冷笑出来。
宋敬衍的女儿, 京都人人不想碰的罪臣之女,也只有谢敛这种罪人般配!何镂瞧着并肩的两人, 猛地抽回目光, 转身便走。
身后众人其乐融融。
争相给宋矜见礼, 借此拉近与谢敛的关系。
何镂听得正刺耳, 谢敛的嗓音再次响起。
“何大人,”对方的目光落过来, 嗓音冷冽,带着几分警告,“下次还是别走得这般急,若是冲撞了别的女眷,叫人以为别有用心。”
这话就差指着鼻子,说他刚刚打扰了夫妻相会。
还惊扰了他的夫人。
何镂眯了眯眼,忍住怒意。
岭南按察使虽然是正三品的官职,却是实打实的外放,明迁实贬。如今人又是在岭南,他就是不忍这口气,也得当众扯出张好脸来。
周围人都是人精,听出话里的意思。
却没有一个人解围,由着他出丑。
“此处天黑,本官一时不察。”何镂笑得很难看,好在夜里看不太出来,磨着牙挤出几句话,“宋娘子勿怪,是本官唐突了。”
谢敛没有说话。
良久,才淡淡反问:“不是装聋作瞎,天黑何妨?”
何镂气得额头冒汗,原本便没多少的风度,险些维持不住。
其余人看得兴奋,不由窃窃私语。
声音压得很低,而且拐弯抹角,但他很清楚地听出弦外之音。
说他曾是阉党走狗、皇室鹰犬,靠着讨好太监才得势,即便是当了正儿八经的按察使,在谢敛跟前也撑不起腰板,照旧不入流。
就因为他的出身,
这些人就永远觉得他低贱。
何镂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顺着曹府长长的廊庑,一直走到无人处,他才沉着脸盯着树。陛下和干爹赵宝打发他来岭南,当然是得知了曹寿的打算,有所忌惮。
在岭南推行行政,
想得倒美。
何镂唇边笑意冰冷,回头望去。
这些蠢货,以为曹寿便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却忘了京都才是真正的名利场。巍巍皇宫里的,才是这天下万民的主宰者。
动一动手指,
整个天下都要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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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是有些不想应付的。
但谢敛很认真,他将她介绍给同僚和友人,又无形中教她如何应对,宋矜反倒不觉得不适了。
寒暄完毕,宋矜连他们的夫人姓甚名谁都快弄清楚了。
这些人才慢慢散去。
水榭内没有灯,只有外面的石栏点着灯。
“回去吧,不见你这么久,蔡嬷嬷恐怕是要着急了。”谢敛抬手,扶了她一把。
此时没了外人,宋矜缓缓松了口气。夜风一阵一阵吹来,宋矜的面颊却有些发烫,想起刚刚他对她的称呼,有点心不在焉。
其实他刚刚有点失态。
让她有种,谢敛在吃醋气恼的错觉。
“谢先生。”她忍不住试探。
青年侧目,应道:“嗯?”
宋矜咬唇,可是要怎么问呢?
他前不久还说,两人的婚姻是权宜之计。若是她当真问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变卦了,他却否认了……她肯定是没法接话的,还会很尴尬。
“先生先前说和离……”宋矜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囫囵补充,“谢先生可有想过,何时和离,或是……或是……”
或是,要么就这么算了吧。
成亲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总之她现如今,觉得做谢敛的娘子并不坏。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对。
若是谢敛有自己的心上人,或者是别的打算,她应该也要尊重他的想法。
谢敛迟迟没说话。
黑暗中,宋矜觉得他似乎在打量自己。
她不由抬眼,然而刚刚仿佛是她的错觉。
谢敛的目光淡淡落在远处的石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隐约看出面色如常平静。但他不说话时,总有些深沉,令人忐忑。
“还未想过。”他仿佛随口回答,不动声色问她,“沅娘是怎么想的?”
宋矜被他问得心乱如麻。
她一会儿想问,两人的婚约定下时,是否也见过面。一会儿又想要问,谢敛一直待她这么好,是不是早就因为婚约……或者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