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真半假客套了几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殿内安静许久,朱缨主动开口:“朕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娘解惑。”
“陛下请讲。”
“朕听其他几位太妃说,明安太后生前礼待后宫,对各宫娘娘都极好。”
“明安太后”,是朱缨登基后追封给其母的谥号。
她目光直视李氏,问道:“那李娘娘呢,也是如此认为吗?”
李氏袖中手指收紧。她从未如此称呼过宁氏,但这个称号无疑已经深深刺刻在了她心里,让她每每于深夜寂静时痛苦嫉妒到发狂。
先为皇后,后为太后,身前身后俱是尊贵无比,正如朱绪说的,她这一生都要被宁氏踩在脚下。
“太后娘娘待后妃极好,确是如此······”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啊,宁氏贤德大度,宽容又和善,后宫交口称赞,无人不心悦诚服。若不是她及时知道了那件事,恐怕会真的眼盲心瞎,傻傻地与她做了好姊妹。
李氏心中自嘲,同时不免有些慌神。朱缨突然提起宁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来李娘娘心中亦如是。”
朱缨微眯了眼,声音微微增大:“无奈母后一生仁德,到头来却被奸人所害,到如今亦无从查知真相。”
“为人所害?”
李氏诧异:“那时太后身体本就虚弱,一直拿药吊着,却还是没能撑过去,怎会是有人蓄意谋害?应是陛下多虑了。”
“但愿如此。”
朱缨观察她的神色,又添了一把火:“娘娘可还记得绿瑚?”
“绿瑚?”
李氏按捺住狂跳的心,如常道:“陛下恕罪,此人本宫认识吗?好似想不起来了。”
“她是从前侍奉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已重新回到宫中当差。”
朱缨道,“整日疯疯癫癫的瞧着不大对,有次嘴里却喊出了李娘娘,仿佛认识似的。”
“陛下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是本宫害了太后娘娘?”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李氏露出不悦的神情:“当年太后病体难愈,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常与后宫中人走动。坤宁宫中的宫女印象深些也并不稀奇。”
两人一时无话。
须臾,朱缨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淡淡赔罪道:“是朕唐突了,娘娘莫怪。”
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许真是她想多了。现在她正在前朝料理李士荣,对后宫这位李家人还是莫要逼太紧。
毕竟李家是棵大树,想要撼动并非易事。
见试探不出东西,她不欲再留,起身告辞。
向外走了两步,她脚步一停,好似又想起什么,回首看向身后行礼的李氏,轻声道:
“娘娘会让绿瑚好好活着的,对吗?”
不去看她失去血色的面容,朱缨藏住眼中的晦色,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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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黑沉,团团乌云将月光遮掩。一辆马车从人影嘈杂处显现,缓缓驶向都城边缘,最终停在一片静谧的湖水前。
四下寂静无人,等候已久的李士荣向马车走来,随后贴近侧面木窗,低声道:“可算来了。”
“发生了何事?”
马车上的人没有现身,只是隔着窗间布帘说话,听其声线沉稳,是个男人。
“工部的账目没能抹平,被她抓住了。”
“无能。”
马车中传来一句低斥,男人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
“听她的意思,是想要与李氏合作。”
李士荣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工部的事一笔勾销,但要往礼工二部安插她的人。我们苦苦握在手中的地盘,终是要被染指了。”
“不然呢,难不成舍掉整个工部吗?”男人轻嗤一声。
晚风随意将锦绸布帘吹起一个角,露出里面人绣有繁复暗纹的袖口。
“她用绪儿要挟于我!”
李士荣压抑着恨色,咬牙道,“哪怕换成是你,又如何能够丝毫不乱?”
若不是担心绪儿在宫中安危难测,他又怎会方寸大乱,失去与女帝谈判的理智?
马车中静默了一瞬,而后轻叹一声,淡声道:“我会让人暗中看着,她的人就算进来,也别想着搅弄风云。”
李士荣脸色这才好些。
“······慢着。”
忽地,马车中的男人出声:“你方才说,她查清了工部的账目?”
“怎么?”
“她可有对你细说?”
见李士荣没有接话,男人声音中的淡漠消退,显然是在强忍怒意,“你就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在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