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所有的果断和冷静,都没了踪影。
但除了这样别无他法。想说的话他已说出口,朱缨对他无意,他不强求。
这样僵持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远征南越才被打破。
两江大营在越州扎营已有半年,之前的几场恶战虽险,终究是化险为夷,如今只消最后一战,若是顺利,便可得胜而归,收复越州南部几处宝贵的海港。
朱缨作为女兵营主将随军同行,带着自己的亲军。战场上风云难测,敌军知晓大势已去,反而越发悍勇,颇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之态。
朱缨带兵一路杀敌,手臂、腰间皆挂了彩,她渐渐失力,不察间被敌军将领一剑贯穿了肩膀。
“阿缨!”
当谢韫带兵前来,远远看见朱缨满身血迹,一人被数人包围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马缰。
她绝不能有事!
他强撑着理智,于滚滚黄沙间抽出长枪,直指离朱缨最近的敌军将领。
风雨漫天,万马嘶鸣,援军应声而动冲杀上前,冷芒所到之处无人可阻。
朱缨力竭,血染红了战袍,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她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陷入昏睡。在梦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很熟悉,又让她安心。
“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我没有生气。”
“别哭了,是我不好。”
“若我说,我于你并非是兄妹之情呢?”
······
“阿缨,不要睡···”
快醒醒,朱缨,你不能睡······
迷蒙间,她看到了谢韫的脸。朱缨恍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一起练武的时候,或许是战场一次次交付后背的时候,又或许是后山昏暗,萤火虫在刀鞘中发光的时候。
朱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看到萤火虫心跳会加速,为什么他主动疏远,自己会感到怅然若失。
那晚的萤火虫太过明亮,明亮到她忽略了一切,没能看清谢韫灼热的眼,也没有看到自己那乱跳的心。
他早就不是她的兄长了。
第32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6)
有士兵发现, 越州之战虽已胜利,作为功臣的谢将军却无半点喜色,从战场上回来后除了军医交流,几乎没有与别人说过话。
没人敢去触他霉头, 只敢远远议论。不久有军令传下来, 谢韫要亲审抓获的战俘, 怕是小朱将军的重伤让他受了刺激。
毕竟, 朱缨这次实在是凶险。除去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还有一处箭伤极重,直直贯穿了肩膀。若是再往下一寸伤了心脉, 便是回天乏术。
军医在大帐中忙活了一整夜, 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如今仍是昏迷, 算下来已有近三天了。
谢韫在朱缨床前守了两夜未眠, 终于被照水劝着去洗漱了一番, 才在软榻上闭了会儿眼,但他睡不安稳, 没过多久便醒了。
此时朱缨还未醒, 他去看了一眼, 索性把公务全搬到了她这边。
战事初定, 大营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不得闲暇。
谢韫坐在书案前,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屏风后沉睡的朱缨。
他眸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那日班师回营的路上,朱缨的血几乎染透了他的铠甲。
殷红滴落, 他手中湿热,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冷。
祖父和母亲都走了, 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他拿着毛笔的手用力,眼底渐渐染上疯狂。
从前他畏缩,觉得朱缨对他无意,那他便做一辈子兄长。可是现在,谢韫不愿了。
士族偏爱近亲通婚,真正的表兄妹尚且可以,他们之间并无血缘,为什么不行?
她拿他当兄长,无妨,她总会开窍的。
若她爱上旁人······
谢韫将手中快要变形的狼毫笔放下。
他起身,缓缓步至朱缨床前,拉起她微凉的手。
榻上女子无知无觉,面上是重伤后病态的苍白,一动不动在昏睡,不似往日鲜活。
快醒来吧,阿缨。
待你醒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
忽然,朱缨眼球转动了一下。
她感受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而有力,这份暖意让她不自禁想要靠近。
是你吗?
她身上哪里都疼,但努力蜷曲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阿缨?”谢韫原本垂着眼,突然感受到朱缨的动作,忙抬眼看她,平静无波的眼中迸发出希冀。
只是朱缨伤得太重了,他不死心,又唤了她好几声,却没了方才的反应。
转眼晌午便要过去,帐外守卫来禀告事务,谢韫无法,最后摩挲了一下朱缨的手,转身出了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