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
每个人,都应该像他一样的疯,一样的痛苦……
朱绪越笑越痛快,泪水却如雨下,又湿又咸,被争执的人群一把撞到城墙边。
他摇摇晃晃站定,朝下望了一眼,下面很空旷,士兵还在乱斗,那些朝臣已经被护送离开。
解脱了,只要跳下去,他就解脱了……
少年满心向往,仿佛追向幸福那样义无反顾爬上城墙,衣袂翻飞,他安然闭上双眼,向后倒了下去。
断线风筝般的躯壳里,装着只自由的小鸟。
帝王家好苦,下辈子,一定不要再来了。
这是朱绪坠地前,心中最后的想法。
高大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东大营平乱的将士鱼贯而入,与乾仪卫里应外合将叛军杀得七零八落。与此同时,周岚月也成功脱身,从城楼上奔逸绝尘奔了下来,直冲向宁深。
“宁深,宁深,你怎么样!”
周岚月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匆匆察看他伤处,见他右手无力地低垂着,已经被箭矢穿透,淋漓的鲜血几乎覆盖了他整个手掌。
他是文官,这是他题诗文,批政务的手!
周岚月的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我不该冒险给你玉玺的,我就该直接对付他们……”
“哭什么……”宁深唇无血色,但意识尚存,还对她扯出了个笑:“你明明赌对了。”
他接住了玉玺,也把它完好无损地保护住了,没有被人抢走。
因为太疼,宁深说话有些吃力,微微偏头想看一看她:“你,你有没有受伤?”
城楼上那么多叛军,她还被挟持了那么久,要是有负伤,可要立马找郎中才是。
周岚月胡乱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问她。
宫门前的一片空地很是宽阔,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身后皇宫暴乱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弱,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近,是宁府的马车来了。
“宁深,你有没有准备好聘礼?”
周岚月擦去眼角的泪,忽而很认真地叫他名字,“等大军回来,我们就成亲吧。你愿意吗?”
宁深眸子有一瞬清明,愣过后回神,轻轻笑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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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义死后,魏军乘势而上整顿青州,实现了对整个北地的控制。许瞻带着残众几次生乱未果,仓皇外逃,终是在赶往突厥的路上被渐台抓获。
朱缨当然不会客气,将他关进了战俘大牢,每日重兵把守,各种刑罚自不必说。那阶下囚也能忍得很,硬熬了几日下来,竟没有一句狼狈求饶。
这天,朱缨终于亲自来了。狱卒打开牢门,她走进去,见那人浑身是血,但并未倒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一刻面对仇敌,朱缨反而奇异地得到了平静,只问道:“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她居高临下,许瞻并未站起,坐在地上缓缓抬眼。
“为何要悔?”他冷笑:“悔自己一步踏错,没能将你魏军一网打尽吗?”
朱缨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字眼的异常,想起了先前已经确定的信息:“我该如何称呼你,许瞻,还是杜珣之?”
前朝国号为“靖”,亡国皇帝名杜胤,其孙辈沿从“之”字辈。
血污纵横的面庞之下,“许瞻”果真眼光一闪,一思索便不再意外了。
“不愧是知晓天下事的渐台,连这些都查得到……”他这样说着,神色却无任何敬慕,反勾起了唇角:“如此好用的刀,是否全心全意奉陛下为主呢?”
朱缨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但今日非昨日,现在,她不会因为这些事再度生出那些无用且荒谬的猜忌之心。
“你的这些话,李士荣已经说过了。”朱缨冷声:“我只是很好奇,你是如何成功顶替了真许瞻的位置?你用了他的身份,他又在哪?”
要知道,许家簪缨百年,族中规矩礼数是极其森严的。他是前朝皇室后代,许氏族人若知情,绝不会留他到现在。
杜珣之听罢轻呵:“许瞻无能,徒居嫡长却任人宰割,我便送了他一程。若非我取了他的身份,以他的能耐,早就被黄氏无声无息解决了。”
许府老夫人姓黄,乃是许瞻的继母,早在许多年前便中风卧床,难以言语。这些年,“许瞻”在魏都惯有孝名,坊间赞其孝顺继母,为其花心思大办寿宴不说,还常常亲力亲为侍疾奉药。
原来,黄氏不像传闻那样贤德,许瞻也不像传闻那样恭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