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洁白,有一日突然发怒,那份摄人心魄的美丽便不复存在,转而化身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灾厄。
雪崩的破坏力之大,须臾间已然摧毁了山坡上枯瘦的病树,汹涌的雪浪,依然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山岭下军队所在的地方袭来。
雪山脉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发生雪崩,没多久便惊动了周边静谧的山头。
天地间隆隆声响不绝,不论东西还是南北,四面雪浪如奔涌的瀑布,呼啸着疾冲而下。
宁静壮美的自然画卷,转眼就将要变成人间炼狱,让所有人埋骨于此。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威胁的不止是大魏军队,落霞岭地形纵深狭窄,陈军也在劫难逃。
魏军这边早已乱作一团,奇怪的是,面对天灾,对面的敌人脸上竟不见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早就知晓死期将至,竟视雪暴如无物,继续向他们攻来!
一边是随时致命的大雪,一边是反常进攻的敌军,援军腹背受敌,更显狼狈。走也走不得,唯有硬着头皮两边防御,劣势顿显。
天地间,无处不是白茫茫。
紧迫间,敌人招招凌厉,不过合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凌乱,出手不像守军,倒像是……
死士!
相比在帅帐给朱缨擦眼泪的时候,现在的谢韫面上温和全无,只有不加掩饰的戾气和杀意。
为了置他们于死地不惜引发雪崩,这帮伪装成军中士兵的死士,是陈则义专门派来为他们陪葬的。
朱缨跟着大军紧急后撤,渐渐退到了陡峭的山崖峭壁附近。
不经意转头一瞥,她眼眸定住,竟在这紧张的状态下愣住一瞬,旋即涌上一阵难以复加的疼痛和震颤,好像心被迫人的冰雪血淋淋刮下一块。
重重山岭下,坐落着灯火曈曈的城池,她甚至能看到其间蚂蚁一样的小人在行走和生活。虽然抬头就能看见硝烟战火,但家园没有被毁坏,至少还是和平安宁的。
可这种混乱中强撑的平静马上就会被打破。遮天盖地的暴雪不通人情,就那样如洪水猛兽般,顺着山壁陡坡冲了下去。
几瞬息间,那里就会被大雪完全冲毁淹没,变成冰雪覆盖的死城。
就像双县一样。
被拉来陪葬的何止是一支死士,在落霞岭和周边山脉附近,还有很多像这样的城池村庄。
殊死血战仍在继续。孤峭的陡壁上留不住雪,滚滚而下的雪浪越过山壁,直向下坠去。
走投无路情况下,这条狭窄到容不下十人同时通过的山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去处,却阴差阳错,使他们免于被雪埋没。
然而,一边有幸运,另一边就有艰难。
“后方没路了!”
大雪没能压垮众人,偏偏堵住了后撤的山路。现在他们无路可退,只有迎难而上。
没了随时可能葬身雪堆的忧虑,威胁只有前面紧逼的敌军。
那就先解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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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大军忙碌,沈弗玉这个无名无职的闲人也没闲着,日日去军医营帮忙打下手。秦未柳与他年纪相仿,倒是能说上几句话。
他做事踏实勤恳,一点不偷懒,秦未柳便对他印象颇佳,一边暗暗幸灾乐祸谢韫多了个竞争对手,一边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
从双县救回来的何姑娘伤势见好,虽然少了一臂,但人也倔强,坚持要亲自照顾罗县令家的遗孤。她身边有女兵专门照看,独独少了个说话解闷的人。
何家姑娘刚刚经历了大变故,众人都担心她想不开,于是沈弗玉就被派来了这里,日日为她煎药送药。
“何姑娘,我进去了?”
里面如往常一样无人应答,沈弗玉手里端着药,问完后停顿几息,掀开帐帘入内。
何思归依旧是那个姿势,弯膝坐在床榻旁边,静静望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发呆,断臂处缠着白色的细布。
几日下来,沈弗玉习惯了她的沉默,进去把药罐放在桌上,一边动手为她盛药,一边自顾自说着:“秦御医为你加了几味药,变得更苦了,那个味道,我熬的时候都有点受不了,所以这次多给你拿了些饴糖。”
盖好药罐,沈弗玉把药碗递到她面前:“来,趁热喝,我给你拿糖。”
少女神情空寂,眼中的神彩也随着一侧手臂而消去。一角药碗出现在视线里,她无声望着,伸手接了过来。
“就算糖再甜,又有什么用?”她声音毫无波澜,捧着药碗一饮而尽。
日子已经这样苦了,她是一个废人,余生毫无盼头。难道还能用一颗糖全都挽救回来吗?